丫鬟听得眼里含泪,只是安慰道:“小姐,还是有希望的,有希望的!王松大哥已经去找援兵了,一定可以有援兵的!”
若是寻常太平世界也就罢了,可是眼下却是兵荒马乱的时候,大队人马都在襄阳城边上厮杀,小股人马也无济于事,哪里能找得到援兵!但是少女不愿意让丫鬟失望,只是低头说道:“恩,一定会有一定会有的!”
喊杀声逐渐变急促,好像是贼人开始总攻了。而自己这边的喊杀声却逐渐衰弱,显然力气不如一开始充足。
少女眼睛里闪烁着神秘的光芒,忽然说道;“红翘,扶我出车,我要看看!”
“小姐!您是万金之体,如何能见血气!”
“横竖都是一死,人死如灯灭,不过一掊土,何必在意!”
少女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出马车,就见到山脚下密密麻麻有如蚂蚁一般的贼寇,正在和穿着红色军装的护卫厮杀着。
贼人没有重甲强弓,这意味着只要一刀一剑或者一枪就能将他们杀死,彻底结束他们罪恶的生命。同时,他们没有强弓手,这就意味着他们不能从远处打击己方的战士,王澍也就能放心大胆地用强弓利箭射杀敌人。
王澍手里的弓是两石半的强弓,弓箭上是轻箭而非重箭,这样的箭矢不能破甲,对于铁甲没有杀伤力,但是胜在射程较远,对于没有重甲的贼兵来说杀伤力极大。不过反正他们也没有铁甲,倒是也用不着使用破甲锥。
他一身铁甲,手中长弓弓弦连续闪动,不断拉出令人心悸的致命弧线,将死亡和灭绝投向漫山遍野的贼兵。
相对于守军,贼兵是如此之多,以至于王澍根本不需要大致瞄准,只需要将弓箭射出去,就能对敌人造成杀伤。他一人一弓,站在一块石头之上,手中弓弦一响,就是一名贼兵授首,倒是颇为英俊潇洒,有英雄之姿。
“小姐,小姐,你看,你看,王小郎君的弓箭使得多么好!你看,一个,两个,他杀死了好多人!”丫鬟叽叽喳喳地叫喊着,好像能从王澍的战果中寻找到某种安慰。
少女抬头一看,王澍一人一弓,射杀贼人例不虚发,倒是颇有英雄气,只是眼见着他射箭的频率逐渐降低,显然是气力不济了。
她摇了摇头,叹口气道:“王小郎君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人,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呢!若是他是霸王再世也就罢了,可是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如何能挡得住这漫山遍野的贼兵!”
她虽然没有上过战场,可是长时间的阅读和思考让她明白,在战场上真正决定胜败的永远是人数、组织和战术,至于个人的勇武或许可以短时间内提振士气,却不能真正带来胜利和生存。
她望着逐渐败退的己方护卫,幽幽一叹,这些人都是王家的部曲护卫,战斗起来颇为骁勇,哪怕是两败俱伤的打法都用的出来,但是这些人毕竟人数太少,加起来还不到五十人,面对着十倍于己的敌人,能够撑到现在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眼见得己方的抵抗越来越微弱,身穿皮甲,手拿长刀的贼人头目高声呼喊;“兄弟们,再加把劲,杀了这些官府走狗,咱们分金子,玩女人啦!”
“分金子,玩女人!”贼兵们高声响应着,手下的进攻越发加紧了。
就算是再没有战场经验的人此刻也看得出来,这些护卫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就好像是满载着货物的驮马,只要稍稍再加上一块石头,就能把他们彻底压垮!
少女的脸色不悲不喜,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番僧们讲的佛陀的故事颇有道理,昔日佛陀为歌利王割截肢体,若是以苦为苦,佛陀就不能复生,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死则死矣!只是,不管怎么样,死也罢了,这清白的身子却不能给贼人玷污了!
这么想着,她便开口道;“红翘,我求你一件事!”
“小娘子,我是你的丫鬟,说什么求呢!”
“我求你,杀死我!”她取出一柄随身的短剑,这柄剑长不过一尺,上面盈盈闪烁着青色的光芒,一看便知道是精心打造的神兵利刃。
“这柄‘凤鸣’是五十炼的宝剑,昔日堂尊赠与我防身使用。而今防身用不上,却要求你用它杀了我,不要让我落在贼人手里,死前还要受到玷污!”
“小娘子!”丫鬟焦急地喊道:“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呢!这些贼人要是拿你索要赎金,你却死了,这不是冤枉!”
“我不能冒险!”少女坚定不移地说:“我自幼晕血,见不得血光,若是落在贼人手里,连自杀的机会都没有。若是他们真要玷污于我,我却没有反抗的本钱。因此,红翘,你行行好,杀了我吧!”
“小娘子!”红翘眼睛噙着泪,始终不肯接过这把剑来。
“快一点!”少女看看逐渐上升的贼寇,厉声喝道;“我琅琊王氏百代清名,如何能毁在我手里!死,虽死犹生;生,虽生犹死!不要犹豫,快!”
“小娘子!”红翘手颤颤巍巍地接过那把杀人的利刃,双手握着宝剑,浑身筛糠似的抖动不休。
“不要犹豫,不要犹豫!犹豫乃生死之敌!”少女闭目冥息,脸色不悲不喜,可是你若是是仔细去看,你会发现她的嘴唇也在不住抽动,显然心中也有恐惧。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等了好久,好像是一百年那么长,可是少女还是没有见到丫鬟动手,不由得睁开眼睛,厉声喝道;“怎么回事!”
“小娘子,你看,你看,来援兵了,来援兵了啊!”丫鬟用声嘶力竭的声音高声尖叫道:“那么多,那么多,那么多的援兵!都是骑兵,都是骑兵!”
少女转过头去,顺着丫鬟手指的防线一看,看到了她毕生难忘的一幕。
从山丘的西面,慢慢转过来一百多骑精锐的骑兵,领头的是一个身穿铁甲,面容白皙的少年,他带着这些骑兵慢慢行进着,好像不是走在生死疲劳的沙场之上,而是在三月初春的郊外踏青冶游。
此时太阳已经偏西,有些昏暗的阳光从他的身后照射过来,正好在他前方打下黑色的光影,这阳光使得他的面容有些模糊,却好像给他全身镶上了一个金色的光环,有如一尊亘古存在的古佛,慈悲地看着芸芸众生。
他身后是一百骑装备精良的骑兵,最前头的十几骑全身铁甲,头戴铁盔,手拿长槊,眼神沉稳而冷寂,好像是万载冰山上一块化不开的冰。后面的八九十骑身着双层皮甲,手拿各式各样的兵器,有马槊,有马刀,有铁骨朵,还有手持弓箭的,但是相同的是他们眼中都是无边的沉寂。
沉寂,好像是所有人都无视生死,无视存亡一般。
但是你若是仔细去看,就会发现,从领头的少年开始,到队末最后一名骑兵,所有人的眼神深处都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狂热,对于杀戮、对于鲜血的无限狂热。
不用说,不用想,这些人必然是战场上的杀戮王者,所经之处,必然要带来一阵腥风血雨。
“这襄阳地界,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只赫赫强兵?”少女喃喃自语;“哪怕是纵横天下的鲜卑精骑,只怕万人里面汰劣留良,精选良家子为将,才能挑出来这么一只部队吧!”
这一支部队,简直就是一个万人骑队的精华!
呜——呜呜!
悠长的号角声响了起来,这一声号角声不算很响,在人声嘈杂的战场上没有太大的影响,可是就是这么一声号角,却让所有人的动作都不由自主地慢了半拍。
就好像是划开黎明前的黑暗的第一缕日光,这声号角似乎是某种预兆,某种预言,某种昭示,带着凛凛不可抗拒的神威,要扫平所有的抵抗。
又如天地大劫前的一丝雷电,细细微微,却预示着无尽的毁灭。
所有人都沉默了,包括正在相互砍杀的两方,他们有些人抬起头来,看着远处的骑士,似乎在期待什么。
领头的少年抬起马鞭子,轻轻说了一句话。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好像是秋日树上落下的一片红叶。
他身边的几个大汉听到他的话,恭恭敬敬地点了点头,然后立刻骑马来到各自的部队面前,大声说着什么。
所有人齐声应诺,这声音好像是一道霹雳,煌煌然斩碎了所有的沉默!
哗啦,哗啦
这是领头的骑兵身上的甲叶摇晃的声音,这声音有如夏夜劲风卷绿树的声响,一波一波,永无止息。
咔啦,咔啦
这是战马的蹄铁踩踏在大地上的声音,好像是铁匠在用锤子打击烧红的锻铁,力道刚猛,威力物俦。
哒哒,哒哒
这是战马一路小跑的声音,这些精灵一般的生物得到了主人的命令,开始小跑加速。
战马慢走小跑的速度其实不比人快多少,可是一旦全速冲刺起来,他们将摇撼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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