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近四月,可地处晋安西北之境的西州,仍是春寒料峭。覆盖了大半个冬季的白雪,虽然早已从各地化尽,不过冷风依旧彻骨。扑面而来,让人不禁有些簌簌发抖。
不过这种春寒,对于在西州已经待了十多个冬天的柳无山来说,却不当一回事,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寒冷,所以看着一旁从南边过来、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北国寒春的几位女将,看到她们各个畏寒的神情,不由得有些发噱。
笑道:“怎么,你们连西州最寒冷的冬季都熬过去了,如今冬雪也已经化尽,怎么今日却对这个初春这般模样?”
柳无山此际正站在一片宽阔的校场边上,指挥西州军队进行日常的训练;而在他旁边的,则站着几名西州的几名将领,有男有女。不过这些人看上去也都英气勃勃,一副干练模样,却大多甚为年轻,包括了来自原来水蛮族的潘如风、柳星雨,其他地域过来的欧阳枫雪、阮青君,以及本地长大的薛红梅。
这几人都是西州李罡特设的北斗七军中的统领级人物,又很年轻,受到李罡的极大器重,日后必是西州军中的核心人物,所以命其最得力的助手柳无山,大力帮助这几人尽快成长起来,让他们早日熟悉西州军旅的各种事务。如今晋安局势紧张,定州军进境一日千里,在超乎几乎所有人想象的同时,也让西州面临着日益紧迫的战争危机。
不久前西州已得到紧急军报,定州军在各地掀起叛乱,禹州全境失守,而廉州毫无抗衡之力,晋安残军节节败退,已经退到了陈州境内,和晋安都城天阳只有不到百里。朝廷震动,被迫迁都,皇上吕梁、太后邱泣颜率领诸多文武大臣,退避千里,来到哲州以东的锦州,将锦州州府蓉城定为西京。而原来的天阳城,则成为晋安东都,由上官无妄率领剩下的一些大臣,指挥各地勤王之师,对抗定州叛军。
如今勤王之师正络绎不绝开赴陈州,在陈州境内和定州军展开殊死搏斗,双方均伤亡惨重,但是定州军似乎仍然占据一定上风。照此情形看来,西州只怕也不用多久就会接到朝廷调令,需要派兵前往陈州平叛。
而与此同时,西州边境处也频频传来谍报,狄狨也有大举调兵遣将的各种举措,似乎要对西州不利。
当此之际,李罡急命西州各军积极备战,做好两线作战的充分准备。而且着重强调,如果可行的话,先行震慑住狄狨的异动,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自是最好。但是狄狨桀骜不驯,若真起了异心,要平复他们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所以最佳的策略,莫过于让狄狨看到西州军已经在积极防备着他们的异动,做好了一切作战准备。兵雄马壮,军容齐整,到狄狨边境耀武扬威,彰显军容。
虽然说古兵书中有云:“战马骁雄,示我以羸弱;阵伍齐肃,示我以不战。”但这种惑敌之术对如今的西州局势来说并不适用。西州军军容鼎盛、更胜彪悍的狄狨军,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所以狄狨若是要来攻打西州,也只有趁西州并没有做多少防备,又或者西州军两线作战、防卫空虚的情况下。但如今西州已经摆出早早备战的情形,他们军力如此强大,自可部分震慑住狄狨的野心和异动。
同时,李罡还派出使者,分赴狄狨附近的一些西州盟友,比如翟清水出身的衔允族等,让他们做好配合;万一西州与狄狨再次开战,这些曾经饱受狄狨欺压的民族或者部落,也可以助西州一臂之力。
如此双管齐下的高压之下,狄狨总算被震慑住了,从天璇营传回来的最新情报来看,狄狨各部已经暂息了之前的大举征兵或者备战的异动,局势已有所缓和。
但是,李罡等仍不敢有半分大意,继续密切监视。而身为李罡最信任的心腹将领柳无山,自然也深知责任重大,日日操练精兵的同时,也经常来到边防处检视。而今日所在的,正是最为靠近狄狨的一块校场,而那几人倍受期待的西州将领新秀,也随之而来,参与操练和检视。
薛红梅自幼在西州长大,对于西州的这种酷寒天气,自然司空见惯,不当一回事;而水蛮之地虽然也算南方,但是水蛮境内全是高山,有些山头甚至常年积雪,所以也非常寒冷,对潘如风、柳星雨来说,也没有多大问题。不过这种天气对于来自陈州的欧阳枫雪、以及定州过来的阮青君,就有些够呛了。
听到柳无山的打趣声,阮青君倒没说什么,不过欧阳枫雪却向来不拘小节,和柳无山言笑不禁。其实柳无山本来也不爱说笑话,不过似乎这些新人加入西州之后,也对他的生活产生了些改变,开朗了许多。尤其对着这个和其师性格非常相似的欧阳枫雪,更是说得很是投契。所以也就时常和他们开些玩笑。
欧阳枫雪笑道:“冬天嘛,反正知道冷,就多穿点咯。北地虽说高寒,但是此地生产的牛羊皮绒之类的衣物也因此特别保暖,所以冬天日子反而好过;但是这个西州的初春,我们反而不太示意。本来几天前看着已经暖和了许多,所以早早就脱下了厚重的皮毛大衣,换上了这些轻便的衣服,谁知道昨夜一场寒风再度来袭,我们又没有经验,没有及时加上厚衣,所以难免有些觉得冷啦。”
柳无山呵呵一笑:“西州的天气就是这样的啦,你多住两年自然就习惯了。其实我们这还算好,狄狨那边天气更加酷寒,所以他们也时不时想着要到西州来劫掠进犯,毕竟这里水土肥沃,生活条件比他们那边好得多了。”阮青君听了,微微一笑,也不多言。其余几人也是表情各异。
欧阳枫雪一眼瞧见旁边偷笑的薛红梅,欧阳枫雪喝道:“红梅,你笑啥,说到这里的天气,你自然也是再清楚不过,咋不提醒你枫姐还有青君妹妹的?”
红梅见欧阳枫雪忽然把矛头指向自己,抿嘴一笑,却不答话。
柳无山见到他们几人这般情形,也是甚为开心,他也觉得西州军中多了这一堆年轻人后,连他的心态也变得年轻了许多,而不是像从前那般寡言少语,又或一脸严肃。
柳无山今年刚满三十六岁,比起欧阳枫雪这群二十左右的年轻人来说,自然年长了许多。战场和军队里的经验自然也丰富。他也和李罡一般,对这群西州新秀非常看重,所以时不时就寻找机会,将他这些年来南征北战得来的各种经验和领悟,告知众人。
在这一群人中,最让他欣赏的,却是那个从水蛮过来的柳星雨。说起来柳星雨和柳无山倒也有点相似,都是瓜子型的脸庞,而且又都姓柳,这自然让柳无山觉得她有些亲近之意。当日柳星雨赶在红袖营擂台初赛最后一刻出现在擂台上,技压群雄,从层层选拔之中脱颖而出,最终成功担任了红袖营统领。这段时间里和红梅搭档,将红袖营搞得风风火火。本来柳无山就对此女有点亲近感觉,又见她这般果决能干,更添好感。而且不同于欧阳枫雪、阮青君这几人的是,柳星雨来西州之前,就已经在水蛮担任了好几年的亲卫统领;随后,更是组建和率领着一支水蛮义军,对抗都辙、哲州联军,甚至还和当时负责平叛的西州军也交过手。所以她的战场经验也相对较为丰富,因此和好战成狂的柳无山更有共同语言。
此际柳星雨并没有参与到众人关于西州天气情况的讨论,而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柳无山注意到了她的情形,遂问道:“星雨,你在想什么呢?”
柳星雨侧头看了过来,答道:“没什么,听你们说话,忽然有些怀念以前在水蛮时的生活了,还有些想念心雨妹妹,她一直都未回到西州,不知现在情况如何?”
欧阳枫雪听她这么一说,也有些喟然:“嗯,我也有些怀念莫莜竹小师妹,上次我们在宁州、定州都没有找到她,又因为军情紧急,来不及等候下去,径直回转了西州,现在也不知道情形如何。那边到处兵荒马乱的,真让人有些担心。”
潘如风道:“担心也无益,虽然我不认得莫莜竹,不过她既然是你欧阳枫雪的小师妹,想必也会和你一样机智伶俐,多半能有自保之法的,所以不必替她太担心了。”对于雷心雨,他反而只字不提。
柳星雨听到他这话,知道他对雷心雨仍然未能释怀,却也无奈,摇了摇头。
她这个动作幅度不大,却被潘如风看到了,也明白她的意思,苦笑一下,故意问道:“柳姑娘,你摇头作甚?”他以前一直都叫柳星雨为星雨的,不过柳星雨觉得星雨和心雨名字叫起来太过相似,很容易混淆,所以让潘如风改口叫她柳姑娘了。
柳星雨无奈一笑:“你知道我的意思,何必明知故问?”
潘如风将话题扯开,不想在这上边纠缠,说道:“我说柳姑娘啊,你虽然可以说是在水蛮族长大,但你毕竟不是水蛮人,而是晋安人,只是幼时就与父母家人失散,被你师傅捡到,带回水蛮族抚养,你怀念水蛮时的生活是情理之中,不过你难道不想去寻访一下你的真实出身地、寻找一下你的家人吗?”
柳星雨摇头道:“怎能不想啊,可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又从哪去找起呢,我师傅也早就没了,想问个事都无从问起。”
潘如风见她神色有些黯然,抱歉说道:“是我多此一问了,对不起。”
上趟红袖营擂台比武决赛之时,李罡曾经亲自来到擂台下观战,江松袏、赵因、潘如风等都在旁边陪同。当时李罡曾经提到过柳星雨的名字挺有意思,就如她的剑法一般灿烂如流星雨。当时潘如风曾经说过柳星雨的名字来历,说她并非水蛮人,而是她的水蛮师傅将她捡回来抚养的,说她本是晋安人,但是不知何故却被家人遗落,幸好她师傅路过那儿,才将正在襁褓之中哇哇大哭的柳星雨捡到,救了她一条小命,还将她抚养成人,并授予了她一身好武艺。听说把她带回水蛮的那一夜,天上正飘过一阵流星雨,而且包裹这个孤儿的襁褓上,也有个小小的柳字,所以她的水蛮师傅,就给她起了柳星雨这么一个名。
潘如风说到此事时,李罡、江松袏、赵因等人都是听到了;不过柳无山和欧阳枫雪当是都在台上当评判,而薛红梅则正和柳星雨在台上比试;阮青君则尚未来到西州。所以今日在场这几人都不知道此事。她们都一直以为柳星雨就是和潘如风、雷心雨一样的地道水蛮人呢,原来另有蹊跷。
众人一时好奇,忙问究竟,潘如风就将柳星雨的身世又说了一遍,众人这才释然。
其他几位听了也就过去了,但是柳无山却大感震惊,连忙问道:“柳姑娘,请容无山冒昧,想问一下你今年多大了?”
众人一听这话,都有些奇怪,柳无山好端端地咋忽然问起了这个,毕竟女儿家的年纪是比较忌讳的。不过柳无山为人一直有些严肃,虽然如今比起半年多已经随和了些许,但还是比较少开玩笑,他这么询问,想必有些蹊跷在内。
柳星雨也有些疑惑,不过她对柳无山倒是向来很敬重,遂答道:“星雨今年二十五岁了。”
“二十五?你被你师傅带回水蛮时,尚在襁褓之中,那应该是一岁以内的事了,对吗?”柳无山一听更是面色改变,而且还有些激动起来,竟然微带颤声,问了这句话。
“是的,咋了?我听师傅说,具体多大,我师傅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当时应该没超过一岁,因为我不会说话,牙齿也没怎么长出。”
柳无山更加激动了,不过抬眼看到众人疑惑的神情,摇了摇头,似是要借这个动作让自己冷静一下,过了会,他才缓缓说道:“也许真是黄天不负苦心人啊,说不定星雨你就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妹妹!”
这一句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