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州大军压境,定州陆零早有防备,命令手下大将湛蓝,以定州军三万,凭借定州南部险要地势据守。与此同时,陆零亲自调兵十万,长子陆复、次子陆简,为左右先锋将,从岩州攻入,一路西征北上,岩州将军成虎至今重伤未愈,岩州军群龙无首,屡战屡败,节节退防,十余日间岩州军已经全部溃败,三成岩州军战死,二成投降,还有近半数岩州军,则随成虎以及刺史薄沾退入禹州,与禹州军并为一处,在岩州禹州边境处与陆零大军展开激战。
朝廷闻报,大为恐慌,一边命令各州军加紧围攻定州叛军,一边也急令叶云天调派更多军马,全力进攻定州,围魏救赵,逼定州军后撤;不料陆零并不在乎南方被宁州军攻打,不回转军队救防,反而在禹州前线的攻势更猛,似乎有一举突破禹州、直扑陈州、攻打京师的味道。
吕梁闻报大惊,再命钦差赶往宁州,连下三道金批,让叶云天全力进攻;不料数日后宁州传来紧急军报:东海倭夷再度来犯,来势汹汹,宁州边防吃紧,叶云天无力征调更多军马,对于围剿定州叛军一势,宁州如今有心无力、爱莫能助;非但如此,宁州还自报,这次倭夷在时隔数年平静之后,大举来犯,军容鼎盛,似是更胜十年之前,宁州军防堪虞,若有可能,还希望朝廷派出援军来助宁州防御。
定州似乎也得到了这个消息,闻令加紧进攻禹州;同时,启动备用已久的布置,在禹州、云州、岩州交界处的矗云岭群盗一举发动,而且不仅是矗云岭群盗,周边还有一些州府,也同样出现了各种规模大小不等的叛乱或者暴*动,而以前一直存在的、未曾剿灭的各种盗匪则似乎已经连成一片,向驻守各地的官兵、府衙等晋安军*政*机*构发动了攻击,并煽动对晋安朝政不满的许多平民百姓一同动乱。
这些年来晋安朝政不稳,民愤甚众,定州军打出“替天行道、去浊扬清”的各种旗号,响应者甚众;许多州府都瞬间动荡,各地官兵忙于扑灭这些忽然爆发的匪患或者暴*动,一时之间根本无力抽调大军赶赴禹州助战。
很快,禹州军和岩州联军也再吃败仗,溃退数十里,看这架势,不用多久,禹州也会全线失守。
情势急转,通过各地布下的前线斥候传回本地时,瞬间举世大哗,比如西州,之前他们并不看好定州的仓促起事,相信晋安大军很快会在上官无妄的调派下,剿灭陆零的叛乱。但如今看来,定州军竟是一路披靡,晋安军队节节败退,如果禹州一破,叛军就可攻入陈州,直接威胁到京师天阳。而最能够威胁陆零叛军的宁州大军,则被忽然冒出来的倭夷军队拖住,无法来援。
西州在宁州、定州都布设了密谍,自然知道叶云天并非谎报军情,倭夷来袭确有其事;不过有些奇怪的是,宁州东海边防处一片风声鹤唳;同样是与倭夷隔海相望、倍受倭夷骚乱之苦的定州海疆,如今却是一片安宁,一个倭夷士兵都看不到。
这种奇怪的反差,被西州密谍快马加鞭传回西州后,李罡等都是大感蹊跷;如今倭夷趁晋安内乱之时,挥军来攻,半点也不奇怪;他们若不浑水摸鱼也就不是凶残成性的倭夷了。正如同西州现在,不也是时刻担心狄狨会趁乱来攻打西州吗?但为何他们只攻打宁州,却不攻打定州?这里头可做的文章就实在太多了。
有很多种可能性。首先想到的是,定州压根已经跟倭夷达成了默契甚至是交易,让他们来拖宁州的后腿,等陆零造反成功,再来瓜分利益。这种可能性从表面上看似乎有些顺理成章,但仔细想想后又让人难以接受。定州和倭夷交战已经超过了百年,彼此间都是死伤惨重,两方可谓仇深似海。但是话又说回来,西州能凭借军威镇压狄狨不敢妄动,定州或许也有差不多的能耐,所以倭夷一时不敢到定州造次。
第二种可能也同样明显,就是倭夷故意为之,出兵拖住宁州,不让这支晋安东南疆域最强大的武力去帮助晋安平叛,这样可以让定州解除后顾之忧,对晋安造成更大的伤害;对倭夷来说,晋安越乱,对他们自是越有好处。不过这种考虑同样也有些疑义。定州如果并没有和倭夷达成协议,倭夷这么做似乎有点为人做嫁衣的味道,若是定州得手后,回手对付倭夷,他们未必真能捞到什么好处。
反正各种可能性都似是而非,众口纷纭,也难以判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西州远在千里之外,坐山观虎斗,还可以冷静清晰地分析战局;如今的都城天阳,可是乱成了一团糟。
禹州如今已是朝不保夕,叛军很快就会攻入廉州,而廉州在晋安只是一个很小的州府,也没有什么军队,所以叛军很快就会直接攻入陈州境内。而陈州是直接和京师天阳接壤,陈州虽然有些兵力,但也远比不上定州、宁州以及西州这样的边疆大州,不管是驻军的数量还是战斗力,也都是远逊,所以如果一时半会之间没有其他军力赶过来抵挡叛军的话,陈州多半也是守不住的,那么天阳就将直接面对叛军的攻击了。
虽然说这些年京师风平浪静,大家过得还挺安逸,但是十余年前叶鹏叛乱造成的心理阴影可还没有完全散去,现在京城的一二品以上的高官,有三成以上都经历过那次动荡,心有余悸。
当年叶鹏可谓是只手遮天,势力要比如今的上官无妄还要庞大,不过却被忽然崛起的上官无妄率领众官一举挫败,这也因此奠定了上官无妄在如今晋安的地位,并且导致了后续无数的事情发生。
如今好不容易平和了十来年的时间,忽然又将再次面临这般大的危机,众官惶惶然之际,自然也难免各种指责,虽然说如今朝廷上下,大多已是上官无妄朋党,但上官无妄真正亲信的人并不多,所以也没几个人知道他的真正布置,因此各种猜测甚至不满抱怨,也就难以避免了。
人心惶惶的局面下,最容易出现的就是各种谣言泛滥了,之前由于江松袏等人的计策之一“惑敌情”,西州已经派人在京城制造和传播过一些谣言,导致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虽然被当机立断的太后邱泣颜,命令张富贵等人查实并予以破解,但余波未了,阴影尚在。如今定州兵临城下不远,正应了之前的风波中所提到的那样,定州军、宁州军都有反叛的可能,如今虽然宁州尚无异动,但定州大军已经攻破禹州、直逼天阳,已是不争之事实。如今听到这个紧急军情,联想起数月前的那一场“谣言”风波,许多人心中难免嘀咕,看来这些被朝廷大力制止的谣言并非完全的空穴来风,而是“遥远的预言”啊。
百官都这么猜想,朝廷内部自然也难免听到些许声音,一些谣言也通过各种渠道传递到了当朝皇帝吕梁的耳中。
吕梁本来就是个优柔寡断缺乏决断能力的君王,这段时间虽然有所进步,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变得英明神武起来。如今最亲信的小太监白异又不在身边,没人能宽慰于他,所以心中更是难免瞎想,听到这些流言后,忧心忡忡,又怒气上升,连忙再次召来太师上官无妄,向他质问。
这趟吕梁还是在御书房召见上官无妄,多少还是给了他留了几分面子,虽然吕梁这次心慌意乱,而且还很有些愤怒,因为虽然上趟上官无妄给他过一个还算合理的解释,但他始终有些疑义,总觉得陆零之反,有上官无妄的私心在内。而且如今定州势如破竹,也不像上官无妄之前所说的反手平叛那么轻易。不过毕竟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很信任以及依赖上官无妄,所以这趟虽然怒气冲天,还是选择在早朝之后,私下找上官无妄质问。
见到众人退下后,吕梁劈头盖脸地问道:“太师,你说过的定州之乱不需几日便可消除,叛军灰飞烟灭,可如今倒好,禹州很快就已沦陷,接下来定州大军占领廉州,攻入陈州,京城天阳岌岌可危。你的勤王之师,岩州军大败,云州、金州军都被定州叛军拖住,而宁州军也被忽然出现的倭夷大军拖住,被迫回防,无力与定州军作战。如今京师一片惶然,甚至有人提议朕暂迁都城,以避凶险!太师,局势糜乱至此,你得给朕一个说法才行!”
上官无妄看着愤怒的吕梁,微微低下头去,平静地说道:“皇上息怒,自古到胜败乃兵家常事,皇上又何必为这一时的挫折这般大动肝火呢?”
吕梁冷喝道:“一时的挫败?陆零大军都打到京师边上了,大臣们都在议论纷纷要不要迁都,我堂堂一个晋安国君,为了躲避叛贼,还要迁都?你居然还劝朕不要生气?朕能不生气吗?”
上官无妄抬起头来,看着火气越来越大的吕梁,竟悄悄微笑了一下,不过吕梁正在气头上,根本就没注意到他面上的神色。上官无妄的微笑一瞬即逝,再说道:“皇上,请听微臣一言。微臣之前是曾经说过,定州叛军掀不起多大风浪来;但是微臣也说过,定州陆零本来就不是有勇无谋之辈,而且他有反叛之意,也不是一天半天就有的;暗中早就做了各种准备。如今四处烽烟,不正是证明了微臣的预判没有错吗?而且,对微臣来说,陆零如今势大,反而是喜不是忧呢。”
吕梁一怔:“此话怎讲?”
“皇上请息怒,稍坐片刻,待微臣给皇上细细道来。”上官无妄不紧不慢地说道。
见到他这般笃定,吕梁倒是稍微镇静了些,于是,稍敛了怒气,在书案前坐了下来。
上官无妄则还是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为吕梁解说。“这如今的局势,十分混乱,但是在微臣看来,却如同一盘棋弈,如今正是布局阶段。只要这个开头的局布得好,后边再怎么乱,我们也是心中有数,让微臣一一解说分明,想必皇上听罢,就可以止息怒火了。”
现在晋安的局势,大体可以分成两条线解说。
第一是明线,即陆零定州军的叛乱。陆零布局已久,从如今的局势来看,他早就在各处布下了暗线,现在只是一举发动而已。由此可见,上官无妄抓住陆零次子陆简逼死阮羽飞之事大做文章,表面上看是上官无妄逼反;但实际上,却是陆零早已有了此心,只是被提早激发了而已。所以,他如今造反,并不是谋定而后动,可谓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如今看上去虽然来势凶猛,但毕竟威胁有限;但若是他日后全部安排妥当,再造反的话,势头肯定更加凶猛难防,所以对上官无妄来说,此是福而不是祸,一个并未完全做好准备的陆零,自然比全盘谋划布置好的陆零容易对付得多了。
第二条是暗线。上官无妄早就怀疑陆零图谋不轨,而同样也对宁州叶云天有所怀疑(他倒是故意不提西州李罡,以免吕梁和邱泣颜生疑)。从如今看来,宁州那边表面上愿意出兵配合平叛,但是却明显出工不出力;之前派出区区五万兵马攻打定州,被定州那边三万人就阻挡住了,双方交战,表面上打得热闹,实质上却没有多少伤害;之后虽然接到朝廷催促增兵的号令,却拖延月旬后方才出兵,大军刚一出发,就又传来了倭夷进犯宁州的事,所以叶云天立刻又上报,要求回防对抗倭夷,而无力北上,夹击定州叛军。
听到第一个明线时,吕梁见他分析得体,句句在理,也就心气顿和;但是听到第二条暗线时,却又有了些疑惑:“难道太师认为,这个倭夷进犯,竟是叶云天假造的情报不成?这种造假未免太容易被识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