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忖了片刻，吕梁抬起头来，不太肯定地说道：“母后的意思，是朕这些年来对于太师太过信任和放手了吗？”
邱泣颜点了点头：“功高盖主，自古便是帝王最为忌讳之事，皇上你倒好，不但毫不避忌，反而任由上官无妄代你摄政，掌管百官，并主管财政税收等诸般事务，甚至连兵权也都被其掌控了不少，皇上难道不觉得这其中有些问题吗？”
吕梁笑道：“太师大才，朕自要大力倚重，他又对朕忠心耿耿，朕又何必防着他、限制他呢？”
邱泣颜摇头道：“哀家并没有怀疑过太师的忠心，说起来，当年若不是他一力挡住了谋反的大将军叶鹏，我们母子说不定都早没了性命，就不会有今天的皇上以及哀家这个太后了。这些年来，哀家本来也和皇上是一样的心思，想倚重太师的能耐，替我们掌管这个天下。不过不管怎么说，这天下也是咱们吕家的天下，可不是上官的天下，所以咱们也不能不做些制衡的权宜之计。”
吕梁听出了些味道：“母后的意思是，你大力护住西州李罡，就是为了防范太师一家独大的制衡之举？”
“是的。自古权臣最忌讳的，就是坐拥大军的实力派将领。皇上你这么想吧。太师说要对这些地方将领进行削权甚或调防，他的出发点便是考虑这些将领在地方上养得久、养得肥了，会日益娇纵，也会野心渐长。太师的考虑不能说错，但从另一个角度上去看，这也说明了太师正对这些将领有所忌惮防范，若有他们在，太师不能不慎重考虑，这也在无形中使他一家独大的野心受到了些许限制，不能太过肆无忌惮。”
吕梁皱起了眉头：“母后此言有理，但太师所说也同样很有道理，若是不对李罡这样的地方将领进行限制，他们很有可能走上叶鹏的老路啊，而且陆零不正是眼前一个最好的例子吗？若是早些年将他与宁州或者西州进行调防，说不定就没今日这个反叛之举了。”
“哎，皇上啊，你还是不明白。”邱泣颜又摇了摇头：“这眼光得放长远些，这看待事务的角度则需宽泛些，不能只盯在眼前既成事实的一小处去看。陆零造反，他长久在定州养成了气候和野心，确实是其中的一个原因；但只有这么一个原因吗？”
“还有什么原因？”
“原因多了，有很多种可能性，让哀家再给你说道说道吧。”
“其一，刚才哀家已经说过了，这些年来，皇上疏于政务，却将权力尽数移交太师，让他替你掌管这个天下。先不说太师这个宰辅做得究竟如何，只说从群臣的角度来看，上官无妄功高盖主，其他官员不会有意见吗？也许陆零正是看到了这其中的关键，认为皇上偏宠太师，对其他臣子未免有些不公了。”
“其二，这些年来，太师一力掌权，似乎这政绩也并不如何，各种小的叛乱暴动此起彼伏；还有水蛮、定州两次大的叛乱，为何如此呢？”
吕梁辩解道：“这也不能完全怪太师执政不力吧，其实说真的，先皇那朝就已经很有些问题了，否则叶鹏也不敢造反，还留下了许多后患。”
邱泣颜微怒：“皇上啊，这确实怪不了太师，毕竟你才是皇上啊，你偏信于他，任其放手施为，他执政不力，也就是你放手不力啊。”
吕梁嘟囔了一声：“先皇的事情，貌似怪不到朕头上吧。再说了，朕不是早说过，我本来是不想当这个皇帝的。”
邱泣颜一听大怒，先是柳眉倒竖，旋又冷静下来：“哎，皇上，哀家知道你的性子，让你做这个皇帝是有些勉为其难，不过哀家刚才所说，也都是为皇上着想。其实，天下人想做皇帝的多了去了，只有你这个身在其位，却不知其福，让哀家说你什么才好呢？”
吕梁苦笑了一下：“母后不必生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其实，这段时间以来，我已有些进步了不是？”
他忽然由自称“朕”改成了“我”，太后邱泣颜听在耳里，明白他如今心境的矛盾之处，叹道：“是的，皇上这段时间确实有进步，这个哀家都看得清清楚楚，这也是哀家大为欣赏小蚁子的缘故。这段时间里，相信就是小蚁子得了那个叫穆风的人的点拨，才劝诫皇上做出了这些改善吧。”
“是的，为此母后还给了小蚁子三个月的大假，算是对他这段时间勤勉服侍的奖励吧。兜了一大圈，总算回到了这个话题上，母后还没回答朕，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母后在这个时候放走了小蚁子呢？”
“嗯，这事你迟早得知道，还是让哀家现在就告诉你吧。”邱泣颜道。
“说起此事，先是由那穆风而起。哀家从你口中得知小蚁子背后有穆风这么一个人之后，一听便大是动心，此人能够让皇上你做出这许多改变，而且还是通过小蚁子的口，这着实不容易，此人想必是有真才实学的人，正是我们如今急需的人才，于是哀家便命张富贵去寻找此人的踪迹。”
“张富贵为人精乖，办事能力强，想必他已有收获了吧。”
“没错，他很快就替哀家打探到了穆风的一些消息，不过据说穆风此人独来独往，在京师里交往者寥寥，就目前而知的，也就只有小蚁子与他稍有些深交；而此人如今并不在京师，而是去了不知什么地方。”
吕梁大为奇怪：“既然只有小蚁子一人知道他，那么更应该将他留在身边，细细询问才对，母后何以反而将他遣返回乡呢？”
“因为穆风如今并不在京师，而且小蚁子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哪，所以留着小蚁子也没有多大意义；而哀家让他衣锦还乡，却是希望借此举试探两人的忠诚。”
“两人？哪两人？一个是张富贵吧，他又怎么了？”
“嗯，是的，一个就是张富贵，还有一个是白异。”
“母后，您这是怎么了？为何似乎对朕身边的这些人都一下子有了疑心似的？”吕梁一听大是奇怪，又有些不满，问道。
“不能说是起了疑心吧，这也是哀家为了你这个皇帝江山而做的些无奈之举。哀家知道你不明白这个关键处，你细细听着吧。”
“张富贵确实是个人才，这个方面相信皇上和哀家是一样的看法，同样，上官无妄也会很欣赏他的才华和能耐，记得几年前，正是太师向皇上举荐，让他从宫中调任出来担当这个禁军统领的。说真的，虽然他当这个神策中尉也算是很称职，但朝廷里有能耐的人也不少，若不是太师举荐，皇上也未必真会选中了他。那么，对张富贵来说，他固然会感谢皇上的器重，但是对于太师上官无妄的知遇之恩和保举之惠，怕是更加感激吧。如果太师始终对朝廷别无二心，那自是相安无事；但若有个万一呢？那张富贵必然要在太师和皇上之间做个抉择。张富贵是个聪明人，他应该能看得出这次哀家对于那穆风的器重，他应该也能猜出哀家想利用穆风此人，来与上官无妄做个制衡。因为哀家特意提醒了他一句，让他不要跟上官无妄提及此事。”
吕梁听得张大了嘴巴：“原来母后设局在此，那朕总算是搞明白了。母后是故意将穆风这个事搞大，让张富贵去疑神疑鬼，本来或许他也不知道穆风究竟是何方神圣，也不知道太后到底要找穆风何事，所以他难免会胡乱猜想；而如今母后又故意提点他不要去告诉上官无妄，其实也是欲擒故纵之举，如果他真是和太师走得更亲近的话，多半还是会去告密的吧。那么，母后或许就会知道他的选择了。母后好心思，不过张富贵既然是聪明人，那么他或许也会猜到母后这个提点背后的深意吧。”
“他知道那是最好，如果他不敢去告知上官无妄的话，那证明他心中多少还是有着皇上和哀家的，至少心存畏惧不是。至于为何要将白异现在调走，也是让他无从查找穆风的下落，其实对哀家来说，穆风此人的才情或许确实不错，如果他能真为我所用，那也是件好事；但也没必要在他身上下太大的筹码，毕竟我们也丝毫不了解他，也不知道他是否真能帮助我们制衡上官无妄。所以这只是一个敲山震虎之计罢了，哀家也是看在皇上最近勤力亲政，所以也要借机敲打一些可能有些异心的家伙呢。”
“这个也许说得过去吧，那么母后对于小蚁子又有什么疑心？”
“小蚁子和张富贵一样，都是皇上身边最得宠的人，如果上官无妄真的有所异心，那他既然想收买张富贵，自然也会对白异有所异动。既然如此，哀家就来个突然袭击，把白异调开身边一段时间，而是改成其他太监伺候皇上，那么就可以借机查看上官无妄又或张富贵是否有异动了。”
“厉害厉害，原来母后这般厉害，朕真是不及母后万分之一。”吕梁长叹一声，苦笑道。
邱泣颜淡淡地说道：“哀家知道皇上只喜欢书画诗词文章，对于这人心争斗既无兴趣，也不擅长，所以只能是哀家替皇上出手了，哀家只望皇上好好把握住如今的时机，或许这是振兴我晋安皇权的一个机遇呢。”
“好吧，那母后说，朕应该如何利用李罡这样的地方将领制衡太师一家独大？”
“依哀家看来，太师现在暂时还顾不上对付李罡，毕竟扑灭陆零造反才是当前首要的事情，所以他必会想方设法整合各路势力，既可以对付陆零的叛军，或许也可以聚敛更多的人气和权力。他也会以陆零为由头，重提对于地方势力削权或调职之事，到时皇上应该明白该如何做了吧。至于如今，皇上不需要有任何特别的举措，冷眼旁观便是了。”
“好吧，朕就先看看，不过朕还是相信，太师不是那样公私不分的人。”吕梁忽然笑了起来。
邱泣颜听到她费了这么大一摊口舌，但是吕梁居然还是油盐不进，心中自是恼怒，又有些感慨，看来，除了上官无妄以外，能够劝说得了他的，也只有白异背后的那个穆风了，可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又身在何处呢？也正如吕梁之前所说的，她似乎一下子对皇帝身边的人都起了疑心，似乎真的没有什么人可以让她信任了。
这边又暂放，再叙西州一事。
却说那日马春领众属收拾好行囊，快马加鞭赶回西州。
如今距离马春离开西州，已过去了半年多的时光，西州已经改变了许多面貌。新任刺史江松袏走马上任，在李罡的授意和全力支持下，以及李罡的左膀右臂——幕僚赵因和副将柳无山的帮助下，大刀阔斧地对西州诸多事务进行改革。
这些改革几乎是全方位的，从西州的吏治到民生，从财政制度到收入开支，从民间到军队，都有了许多全新的改变。而这些改变，其实很大一部分程度上，是做给了上官无妄等朝廷中人看的，表面上看，这些所有的改动，都由西州派出去的人，第一时间上报朝廷各部做了报备，名正言顺。但往深层一看，却有很多都是比较犯忌的内容。尤为明显的，就是西州军备的扩充，红袖营和北斗七军的创建和扩充首当其冲。
红袖营的统领欧阳枫雪，是水蛮过来的原义军统领柳星雨，此人在西州公开举办的红袖营招募擂台上脱颖而出，力压群芳，夺得这个统领之职；而赵因的义女薛红梅，也同样在擂台赛上大放异彩，当上了副统领。红袖营最初的擂台赛上，只招到了部分合适的人选，但如今又过去了好几个月，薛红梅奉命到宁州公干，柳星雨则在西州独力支撑，全力发挥出自己的能耐，到处选举女子中的贤能之士，已经将红袖营渐渐打造出了规模，成为了一支拥有两百人的巾帼队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