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小徒弟发嗔,慕容燕笑道:“具体什么原因,你师姐并没有明说,只是告知于我,她这次来得突然,去得匆匆,并没有惊动什么人;而且特意跟为师叮嘱,说要待她走后,才告知她来到陈州的消息。她还给为师留了一封信,信中提到了几件事。让为师拿信给你看吧。”
莫莜竹接过书信一看,信并不长,只是言简意赅地写了数行字,交代了些许这半年在西州的一些情况,又说定州事变,朝廷会因此盯住西州和宁州,风云更甚,嘱予莫莜竹在慕容燕这好好修习,日后必有用她之处。而欧阳枫雪则前往定州,有诸事公干,前方战事吃紧,时间紧迫,所以只做稍留了。
莫莜竹看罢书信,心头更添郁闷,敢情师傅和师姐还是把自己当先前的那个小孩子看,让自己在慕容燕这修身养性,如今定州起兵,天下大乱,不正是急需人才嘛,咋能继续让自己在这里投闲置散呢?
慕容燕看她面上神情虽然没怎么变化,但是目光微微扑闪,怕是心中已有些计较,不过也不揭破,只是微微笑道:“你师姐既然让你继续留在我这梧叶居中修心学艺,那你还是听你师姐的吧,留在这里陪陪为师。”
听到师傅这么吩咐,莫莜竹轻轻“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接下来数日,莫莜竹习练武艺更勤,但是说话却越来越少。慕容燕看在眼里,甚是无奈,这小丫头该不是牛脾气又犯了吧。她以前初来自己这里学艺时,她的第一个师傅江松袏就曾跟自己说过,莫莜竹因为家里遭受兵祸,而产生了一种好胜倔强的性格,只不过因为江松袏特意给她进行了一些修身养性方面的教育,让她在琴棋书画的陶冶之中少了几分偏激,多了几分平和。没想到这趟似乎又有点故态复萌了。
哎,这也怪不得这个小徒弟。当年莫莜竹家遭受不幸,就是因为晋安睿宗吕源治国不得法,导致大将叶鹏离心叛乱,虽然兵变未能得逞,但溃兵逃散之余还是给晋安百姓带来了深重的灾难。陈州紧挨着都城天阳,也是首当其冲,时为陈州大户之一的莫家便遭受了兵燹之祸,这也给幼年的莫莜竹埋下了深重的心理阴影。如今定州又被逼反,兵祸连结,还不知何时到头呢。
那定州将军陆零的名头慕容燕也曾听闻过,虽然不算什么清廉的好官,但毕竟也率领精兵捍卫晋安东境多年,力拒为祸一方的倭夷,对晋安也是有功之臣。朝廷不知抚恤,却听任那上官无妄为着一己之私而加害陆零,将其迫反,实在让人无语。定州虽然离陈州有些路程,中间隔了好几个州府,但定州势大,陆零精擅兵法,手下猛将如云,既然造反,也该有着一定把握才是,看来陈州也未必安全,说不定哪天就被定州军马打了过来,又将十余年前的历史重演一遍。
这般想来,也就难怪莫莜竹会这般了,显然她又触动了深埋心底的那份恐惧和仇恨。慕容燕叹息一声:哎,既然如此,看来将她强留此地也不是个办法,说不定她哪一天就会像她那个不成器的哥哥慕容亭一般,自己偷偷溜出去,音信全无,罢了罢了。
慕容燕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下了决心,前往练功处寻找莫莜竹。
栖凤山下的这座梧叶居方圆数十丈,面积甚广;不过占了九成的庄众都在外围处行走活动,只有内进的这一个院子才算真正的梧叶居。
慕容燕虽然是武林中人,但心中也颇有几分闲情雅趣,否则他也不可能与面相虽然随和不羁、但内里却是矫矫不群的江松袏成为至交了。因此他这个梧叶居的内院,布置得也甚为脱俗,几棵疏落有致的梧桐,将院落妆点的极是清雅。现在正是秋天落叶的季节,金黄的梧桐树叶随风摇曳飘零,而那莫莜竹正在那一片金叶之中作那剑舞。
莫莜竹很喜欢黄色,今日又穿着一件黄色的束身衣衫,在一片金灿的梧叶之中,不甚醒目,但也和谐。她此际所使的剑法,正是慕容燕当年从柳无山那交换得来的金麟剑法。
金鳞剑法招数非常繁复,但细密之间,又有着隐隐约约的王气,正蕴含了“金鳞不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的意蕴。莫莜竹剑气纵横,只激起树上、地上的落叶纷纷起舞,在她的剑舞之中盘旋飘动,更添灵动。
慕容燕站在院门边,见莫莜竹专心致志地舞剑,起落之间已深得金麟剑法的精髓,不由得暗自点头,此女已得剑术真谛,现在欠缺的仅仅是些火候以及江湖争斗的经验罢了,如今看来,放她出去走走,也是必须之理。
想到此处,见莫莜竹一路金麟剑法已然舞至尾声,便拍了拍手掌,为莫莜竹夸了一声赞。
见到是师傅过来,莫莜竹连忙收了手中长剑,还剑入鞘,走了过来给师傅见礼。
她白皙的面容上略带一丝绯红,而额角上也有了些许香汗,慕容燕点了点头:“徒儿最近用功真勤。”
莫莜竹笑了一笑:“弟子将师傅所传的几套剑术翻来覆去地演练修习,似乎总差了点什么,所以只有勤学不辍。”
“你对这些剑法的剑招已经完全熟悉,发招的技巧也已尽数掌握,唯一欠缺的也就是些火候和临敌时的对战经验了吧。”慕容燕答道。
莫莜竹听了师傅这话,眼前一亮,俏皮地说道:“剑术火候那需要很长时间的磨练才能慢慢掌握,非是可一蹴而就的玩意;至于临敌经验,更非徒儿在这里独自一人勤学苦练就能得到的,师傅这么一说,可是故意为难徒儿啊。”
慕容燕哈哈笑了起来:“徒儿你的心思师傅心知肚明,一心想去江湖上闯荡闯荡,师傅若是将你强留在此,总归也不是个事,若是哪天你跟你那个不成器的师兄一样,来个留书出走、不告而别,反而伤了师徒间的情分。既然如此,为师也就不勉强了,人各有志不强求,为师就同意你去江湖上走走。”
莫莜竹一听大喜,连忙道谢。
慕容燕摇了摇头,笑道:“你先别急着高兴,这江湖上的路可不好走,你年纪轻轻,又是一个小姑娘,只怕要吃到的苦头比别人更多些。”
莫莜竹满面笑容:“现在大师姐不一样独自一人去定州办事嘛。”
“你大师姐好歹也比你大了五六岁,在西州独领一军;而且之前她在陈州松袏那的时候,就帮着松袏内外操持,为人处事的经验可比你丰富多了,你好和她比较?”慕容亭故意打趣道。
莫莜竹嘻嘻一笑:“大师姐自然比我能干多了;不过徒儿必然谨遵两位师傅的教诲,出门在外,谨言慎行、倍加小心。”
“罢了罢了,你就不用跟为师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套话,你虽然年轻,但是做事情倒也老练到位,为师还是有一定信心的;只不过如今定州兵乱,牵涉甚多,不比从前,需要特别留意。”莫莜竹点点头:“多谢师傅指点。”
“另外,为师还有几件事需要提醒你一下。为师知你心中始终还是想着要替家人报仇,只不过那叶鹏兵变失败后,已失去消息多年,或死或生都有可能。如果他侥幸存活于世,远渡重洋去到倭夷的可能性最大。以他的霸道个性,如果真在倭夷立了足,多半也会在那边搞风搞雨。定州以及宁州两地,十余年前都经常与倭夷作战,最近这十年却战事少了许多,即使偶有发生,也多半是些小规模的局部战乱。虽说与定州陆零、宁州叶云天对倭夷的打击有直接关系,但我也怀疑是不是因为叶鹏去了倭夷之后,在那边也搞出了些事端,才使得倭夷无力再像从前那般大规模来犯呢。既然如此,为师提醒你,若是要寻找叶鹏消息,你也不妨去定州、宁州碰碰运气。我想你枫雪师姐去定州,也有可能有这个原因在内。”
“多谢师傅提醒。”莫莜竹笑了一笑,旋又惊奇地说道:“没想到师傅身为江湖中人,对这些朝政邦交之事也很清楚呢。”
慕容燕笑道:“为师可不关心这些事,要是为师关心这些朝政之事,当年也不会婉拒柳无山的邀请同去西州了,这些都是你那个松袏师傅离开陈州之前跟我说的,他早看出你是个不甘寂寞的性子,迟早要去江湖闯荡,找当年仇人报仇,所以也就给了我这个线索,让为师在你离开之前告诉你。这是第一件事。”
“至于第二件事,是你那个不成器师兄慕容亭的。以我慕容燕在江湖上的地位和交际之广,若是有人在江湖上偶遇慕容亭,一定会将他的消息传过来,可如今却是他离开之后已经快三年了,却一点消息也没有。我虽然天天骂他是个不成器的小子,但是知子莫若父,这小子的能耐却不差,他走入江湖,多少也会惹出点动静来;如今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多半改变了身份,甚至还变换了容貌,用其他一个名字和行头在江湖上行走,所以才无人知道。莜竹,你这趟去定州或者宁州,也请代为师留意一下。以他那种好出风头的性子,又要在为师面前赌气,说不超过这个老子他就绝不回来。为师在江湖上的地位可不是随便得来的,更不会轻易被超越,即使他是我慕容燕的儿子也不能例外。那么,他就不能走我的老路,而是要另寻他法。那么,他最有可能的去处,就是去军队效力,如今定州兵乱,正好给了他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我想他九成九会去战场前线凑热闹的,就是不知道他会投效哪边了。”说到这里,慕容燕脸色有些凝重。
莫莜竹也轻喟一声:“上官无妄乃是奸佞之辈,否则我师傅也不至于帮着西州来与他做对了;那定州陆零虽然此番是被逼反,但也因为他平日教子无方之故,这两边似乎都不是什么好人。师兄如果真是参战,不管加入哪方,只怕都不是件什么好事。”
“也许吧。不过朝廷中的人和事,往往不能用简单的好与坏或者对与错来判断,各种政治斗争、勾心斗角。你师兄也多少明白这些道理,我想他也不是一味莽撞,必会做出合适的选择。”
“嗯,希望师兄好运。师傅还有其他吩咐吗?”
“嗯,还有一件事。这场兵乱,为师不太看好定州,他多半会被上官无妄一方击溃,毕竟众寡悬殊;而且陆零此番也没有站在道义上,愿意出手相助的寥寥。但是陆零之乱,也会牵涉很多看似不相干的势力进来,一些野心家或许会借机发难。晋安这十余年来政局一直不稳,很多地方都有零星的小规模叛乱,很多起义被直接镇压,但也有些潜入地下等待时机,也许会利用定州之乱东山再起。我想那陆零或许也正是打这些人的主意,为师对此也甚为担忧。待你走后,为师或许会在数百外围弟子中挑选一些人,组织一支地方武装,守护这梧叶居。如果能抵敌得住这些零散兵乱,也就无妨;但万一真个碰到大规模的侵袭,梧叶居也是回天乏术,那么为师或许会带领这些门人赶赴西州。你若他日回转不见为师、或者在江湖行走时听到类似传闻,就直接去西州吧。”
“嗯,现在江师傅在西州已经当了刺史,有他的照拂,慕容师傅一定可以带领门人在西州重开一片局面。师傅想得周到,那徒儿也放心不少。”莫莜竹嫣然一笑。
“哈,你先管好你自己吧。为师几十年的老江湖了,还用得着你这个黄毛丫头替老夫来担心?没其他什么事了,你收拾好物品就上路吧,为师祝你一路好运。”
“多谢师傅。”莫莜竹忽然盈盈跪下,给师傅叩了三个响头:“师傅这些年的教导之恩,莜竹没齿难忘,徒儿这就去了,愿师傅多多保重。”站起身来,眼角忽然噙了一点泪光,拂袖拭干,转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