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新月赶到宁州将军府时，叶云天正在召集几名心腹将领商议军机之事，这几名将领之中，有两人最得叶云天的信任和重用，分别是叶云天的族弟叶云行以及副将杨风。这两人乃叶云天的左膀右臂，如是三军出征时，叶云行和杨风便各领一军，为左右护翼，叶云天则自领中军。另有一副将水澄，则主管粮草补给，兼负责招募及训练兵员等事务。
宁州由于长年遭受水越和倭夷的威胁，所以一直实施军管，州府中的大小事务多由军方管理，至于那个名义上的宁州刺史朗杰，则基本就是个摆设。
几人都是一脸凝重，对着一张地图，听着叶云天在布置军务安排。
见到亓新月赶来，叶云天眉头稍展，对着这三人点了点头：“我们暂且这么安排，你们先下去各自布置，至于是否行动，等本将和军师商议后再做决定。”三人领命，与亓新月打过招呼后各自离去。
亓新月待三人走后，也是眉头微皱，说道：“看来将军已经打算有所行动？”
“这倒不是，我只是先做了些布置，至于是否行动，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要和你商议后再决定，现在只是先做些防范举措罢了。”叶云天说道。
亓新月一拱手，说道：“多谢将军的信任。在下刚才看到将军召集三位副将来到帐前商议军机，虽然未曾听到将军的具体安排，但想来将军应该是已经准备有所行动，难道将军已经认定陆零必反？”
叶云天说道：“陆零这老小子向来性如烈火，如今被上官无妄这般对待，如何不怒？虽然圣旨名义上说只是要他解押其次子陆简回京受审。你我也均知，陆简这次逼死画圣阮羽飞，虽然是捅了个天大的马蜂窝，但罪不致死，朝廷若真是要秉公办理，只需派出钦差，前往定州受理即可；如今却被上官无妄这混蛋鼓弄唇舌，硬要陆零亲自押送其子上京受审，当今圣上吕梁年轻无知，妄信奸佞，所以竟然轻信了上官无妄。上官无妄想布局陷害定州陆零、西州李罡还有我宁州叶云天已经很多年了，手中多少捏有一些我等的把柄，或真或假，夸大其词，旁人又哪里分得清真假。陆零这次如果真个上京，上官无妄一定会在吕梁面前搬弄是非，把那些搜集的罪证一起压到陆零身上，让他百口莫辩，摘了头顶官帽还是小事，更有可能会将他父子一同打入天牢，定个永世无法翻身的罪名呢。我叶云天看得明白，陆零也不是傻子，又如何会不知道其中关键？表面上针对的是陆简逼死人命，实际上则是要将陆零斩尽杀绝。陆零不去京城，尚有一线生机，去了就必死无疑。”
亓新月点了点头：“那将军的意思，陆零此番必反？”
“是的，我与陆零交往多年，知之甚深。他与我宁州一般，其实也早有谋反之意，也在暗中布置多年，虽然尚未准备妥当，但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认为他这次是必然举兵造反。只不过他也是深悉兵法之人，多半不会就此贸然行事，而是会采取一个拖字决，先拖个数十日，等朝廷派人再次催他上京，拖无可拖之时，他才会公开声称拒绝带其子上京受审。如此一来，朝廷必然会派兵讨伐定州，那陆零便可举起义军之旗，反戈一击，实施诛奸佞、清君侧之策。有了这数十日的延缓，他抓紧时间进行起义时的准备，就多了些许把握。而我宁州，则伺机而动，如今只是先命杨风等人做好备战罢了。”
“那将军的意思，是决意和定州放手一搏？不知将军有几成把握？”
“胜算并不高，所以才想听听军师的意见。”叶云天倒也毫不隐瞒，径直说道。
“依亓某看来，将军若是就此出兵讨伐上官无妄，实属不智。”亓新月思忖片刻，面色凝重地说道。
“愿闻其详。”叶云天闻言也不生气，坦然说道。
“亓某明白将军的意思。如今起事虽然有些仓促，但兵无常法，胜败多在一念之间，只要我等大胆筹谋，小心行事，倒也不是没有可乘之机。一来陆零会想法拖延，替我等多争取一些整饬军备的时间；二来除了定州、宁州二地，我们另有助力。”
“是的，其他的不说，就说那西州李罡，此人也绝非易与之辈。据西州过来的线报，西州最近一直在大张旗鼓地招兵买马，举措频频，显然是在不停地挑衅上官无妄的底线，逼上官无妄露出原形，出手对付西州；而京师之前的探子也传来消息，京师及周围一些州府都有了许多流言，将西州、定州、我宁州以及上官无妄等一齐卷入，有些流言据我等分析过后，很有可能就是西州派人所为呢，真真假假，务必搞得人心惶惶。想来也是催逼上官无妄的一着险棋，我们既然能看出其中端倪，上官无妄多半也同样看得到，相信他也会忍无可忍。如今形势很微妙，上官无妄早已认定西州、定州以及我宁州都已联合一起，共同对付上官无妄，他则隐忍待发，要逼迫我等举旗造反，他自可名正言顺发动勤王之兵，打着诛除叛逆的旗号，冠冕堂皇地来灭我等三州，消除盘亘他心头多年的大患。既然如此，那陆零如果真个造反，我宁州起兵相应，西州自也不会袖手旁观。到时我等左右夹击，还有其他助力，就多了许多胜算。”
亓新月点头道：“此言甚是，不过亓某仍然不赞同将军贸然出兵之举。”
“你不是胆小怕事之人，这么说来，你是另有计较？”叶云天疑惑地看了看亓新月数眼，问道。
亓新月微微一笑，倒有些高深莫测的样子：“将军知我，亓某接到将军的通知后，从俦宁山庄这一路走来，心中已经打了些腹稿，正如将军所说的那样，亓某并非仅仅因为胜算不高而提议此番不要出兵，而是另有想法。亓某知道将军有心诛除上官无妄这等佞臣久矣，也知道将军和定州陆零乃至西州李罡都有惺惺相惜之意，绝不肯坐视陆零就这么败亡；更知道将军心中清楚和陆零乃是唇亡齿寒的关系。所以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将军都必须保住陆零。只是就此出兵，我等既没有和西州达成共识，不能确保他们也会出兵相助，也不知我们的那另外的助力能否及时赶到援手，所以胜算太低了些；既然直接起兵讨伐上官无妄不可行，又要想法保住陆零，那么亓某便想了这么一个计策，或许可以起到一举多得之效。”
叶云天闻言大喜：“军师既然有此一举多得的妙计，本将洗耳恭听。”
亓新月笑道：“亓某愧不敢当，只是替将军分忧，尽军师之责而已。亓某此计，乃是多管齐下。将军只需如此如此。”说完，亓新月走上前去，在叶云天耳旁轻声说了一番话。
叶云天听罢，凝神细思良久，方点了点头：“军师此计异想天开，极其大胆；但本将仔细想来，却又处处严丝合缝，确实可行，也罢，我们就按军师的这个计策准备吧，多管齐下，将水彻底搅浑；既如此，我想请杨风赶往定州依计行事，而想请军师亲往西州一行可否？”
亓新月笑了笑：“让杨副将前往定州，此人心思沉稳，让他代表将军前往定州说服陆零，确实是个合适人选。但是亓某另有计较，暂时不方便脱身往千里迢迢的西州而去；亓某另有一个合适人选，倒可以推荐他往西州一行，必然不负将军所托。”
叶云天亦笑了起来：“军师既然如此信任此人，那就干净托付军师去办了；本将会吩咐下去，让他们全力配合军师定计。”
亓新月抱拳道：“多谢将军。”
叶云天一挥手：“军师此计若成，陆零势将落于本将之手，他再难和本将平起平坐，共享天下；那李罡日后就将成为本将的最大助力和未来对手了，不过本将倒也非常期望和李罡沙场相见的那一天，就是不知李罡那小子，有没有这等魄力和福气，等到我等会面的那一天？”
千里之外，西州将军府。
李罡、江松袏、赵因三人正在商议要事，也正围绕着定州陆零一事展开讨论，三人脸上都有些忧色。
李罡率先发话：“上趟子由和松佐献计，展开悦君听、建新军、惑敌情等多番计策，不断挑衅上官无妄的底线，如今虽然因为画圣一事横生枝节，但也成功将定州、宁州等卷入风波，如今上官无妄撺掇朝廷对付定州陆零，那陆零举兵造反只怕也是势在必行，不知二位如何看待。”
赵因道：“陆简此事，可以说是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上官无妄对定州、宁州二地也如我西州一般，早视为心腹大患久矣，即使没有此事，他也必然会对二州动手；如今我等多方催逼上官无妄，他并不对我等动手，而是转向定州先行举措，或许另有他自己的考量。”
“子由言下之意是？”
“比起定州、宁州，我西州略有优势。上官无妄在西边的控制力度不如东侧，我西州地处晋安西北边疆，只有南边的哲州以及东边的池州和我西州直接接壤。哲州军马的实力我等都心知肚明，连水蛮都打不过，而水蛮则在我西州大军面前不堪一击；即使有水州相助，哲州仍然远非我等对手；至于池州，则常年被乌兰族所扰，军力不济，一旦我西州起兵，他们亦如哲州一般，对我等构不成任何威胁。所以只能听任我西州在西北地域独大。而晋安东边局势则迥异，虽然定州、宁州守望相助，但东北的岩州、云州，以及南边的雷州，还有中腹的陈州、博州、晋州等州府，均有强悍军队守护，对东南的定州、宁州形成钳制，一旦二州发难，这六州军马将从东北、中部、东南三个方向一起发兵，两州必会首尾难顾。所以依赵某看来，上官无妄是认定了定州最为薄弱，所以先决意吃掉定州。如果宁州叶云天出兵相助，自然也会遭到上官无妄的强力打击；如果叶云天袖手旁观，则他和定州的联手之势就会不攻自破，到时孤掌难鸣，前景堪虞。”
“那子由认为，定州和宁州此番都是非反不可了？”
“定州造反那是在所难免，宁州却还难以下预判。”赵因摇了摇头。
“江某同意子由的意见。叶云天此人，我在陈州隐居的时候也曾听闻过，此人和陆零虽然惺惺相惜，但他生性要比陆零深沉许多，而且此事是陆零首当其冲，叶云天尚未有切肤之痛；他们此番若是突然举事，胜算甚小，叶云天不可能不慎重考虑，至于他具体会做出何等应对，现在还很难说。”
听了赵因和江松袏的话，李罡点点头：“两位说的甚是。对了，之前京师曾传来消息，朝廷同意我等呈递的上疏，愿意让松佐担任西州刺史，不久后朝廷的钦差就会来到这里，正式宣布委任。先恭喜松袏了。”
赵因也笑了起来：“恭喜松袏兄。”
江松袏一脸苦笑，先对李罡称谢一声，转过头来对赵因说道：“这个刺史之位你子由来做最合适不过，偏偏把我推上台去，真是何苦来由哦。”
李罡笑了起来：“两位都是有大才之人，一个在台前担纲，一个则在幕后布置，也算天作之合，就不必要再多做谦虚了。本将刚才忽然提起此事，也是由子由和松袏的一番话联想而来。上官无妄同意我们选派松袏做这个西州刺史，显然他仍然选择隐忍，对我们的再三挑事之举视而不见；这跟刚才两位的话是不谋而合的，他知道我等三方若是守望相助，对他不利，所以决意分头击破，而陆零首当其冲，又出了陆简这档子事，给了他一个可乘之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