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将听罢，面色齐变，原来李罡在一击得手后，迅速按兵不动，原来是早已猜知上官无妄有此一招，那么赵因劝李罡三思，又是为了何故？难道说？
众将正在惊疑不定时，赵因苦笑着解释道：“将军所言，正是子由想说的。而子由本来是想劝将军，不要在这个时候给上官无妄机会发难，若是我们继续提兵攻打追击陆零的定州大军，或可暂避一时；如今将军按兵不动，不是正好给了上官无妄制裁我等的大借口吗？正如当日指责陆零纵子行凶一样？”
李罡冷笑一声道：“子由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上官无妄并不会在这个时候对我西州发难，他预先埋伏下的这支军队，要对付的是我西州和定州的联军，如今我只是按兵不动，却没有和陆零连成一气，所以他要剿灭的，首先还是这个叛乱已成事实的定州陆零，而非我西州李罡。你就等着看吧，上官无妄必会再次派人来催我进军，但我们如果继续置之不理的话，墨自承那支反攻的军队必会陷入陆零的陷阱之中，而那个时候，上官无妄的埋伏军队就不得不出了。”
赵因沉默片刻：“原来将军心中早已算定，这次我们西州出兵只是为了配合上官无妄演好这一出戏。”
李罡摇头道：“也对也不对，其实之前本将已与子由说过，这次出兵前，本来我李罡还是对晋安朝廷存有一丝希望的，但如今来到战场最前沿，奉命与陆零交战后却发现我还是想太多了。如今只能是明哲保身，不能让我西州的精锐部队，在与定州军的对战中损耗太多，那时就真的无力对付上官无妄的伏兵了。”
“哎，将军说的极是，子由也无话可说了。”赵因长叹一声。
柳无山等在一旁听到两人的这番对话，面色大变，都阴沉异常，已经听明白了两人提到的关键。
李罡也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们还是静观时局变化吧，若发现事不可为，立刻倒转马头，回转西州；但如果事情另有变化，说不定我们还可以有机会收些渔利。毕竟战场变化因素太多，我们也不可能百算百中。”
“是的，将军。”
“先不管这边了，你刚才在那边引领红梅等人，说起来这些西州新秀将领，近半人数尚未真正上过战场呢，如今以你看来，这些人的表现如何？”李罡将话题转了开去。
赵因答道：“潘如风、柳星雨这二人，当年在水蛮时就曾带兵数年，也参加过规模不等的多次战斗，所以毫无异样之处。枫雪、红梅、青君这几名女将，虽然都因为残酷的战争略有不忍之色，但毕竟因为将军的刻意保护，没让她们直接参与到之前的那场突击战中来，只是让她们远远观看，所以也没有太多的异样之色。而他们组建的新军，情况也差不多。将军想得周到，先让他们观摩战争，锻炼一下心志。”
李罡哈哈一笑：“战争的残酷，外人是很难知悉的，只有亲自来到战场，受过这血与火的淬炼，才能真正成为合格的士卒与将领。记得当年我初次走上战场时，差点没吓尿了裤子，还被血腥的场面激得吐了出来。”
赵因想起自己第一次跟随李罡上战场的时候，他因为不通武艺，只是谋臣的缘故，所以并没有直接参与到杀戮之中，而只是随同李罡，在战斗结束之后检查战果，但饶是如此，也仍然被吓得面无人色，几天都吃不下饭。如今李罡对这几名新秀将领以及几支新军实在是关爱有加，让他们先在观战之中适应一下，到时再上战场，自是容易接受了许多。
李罡再道：“如我判断无误，陆零这次撤兵是诈败之举，目的也正是要将我西州军卷入其中，反正这趟对我西州来说，大是堪虞，不论是战或不战，都有危险。”转头对柳无山说道：“无山，传我军令，今日天时已晚，着各军就地扎营休憩。明日再看情况。吩咐各营小心戒备，防范夜深后有人来袭营。”柳无山点头应命，打马而去。
李罡再吩咐翟清水：“清水，最近军务紧急，局势繁杂，你与冯尘引领天璇营众斥候，多多辛苦，除了密切监视各路战场军情，还需四处查探，看看上官无妄布下的伏兵究竟藏在何处，若有发现，立刻回报。”翟清水、冯尘二人也齐声领命，打马驰去。
李罡再命令其他一些将领，做好各种准备，待一切事务安排妥当后，再对赵因一笑，说道：“走，咱们一起过去看看红梅她们。”
刚才赵因走得匆忙，也没对众人说什么，所以枫雪、红梅这一干新秀，站在那远处的山头，遥遥望见赵因在另一处山头上，和李罡对答不休，满头雾水，也十分诧异，又有些担心。毕竟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人，都是初次直接面对这么大规模的战争。其实不光枫雪、红梅以及阮青君这三名战场白丁，就是潘如风、柳星雨这两个从水蛮投诚过来的亲军统领，虽然都经历过不少的战争，但水蛮军总共也就数万，他们率领的人数加起来也没超过三千，而如今面对的则是近三十万大军的混战，这样惨烈的景象，也是头一回面对，所以也难免有些心旌动荡，为之色变。
如今见到李罡和赵因联辔而来，总算稍稍松了一口气。而尤金、赵达身为亲卫军天枢骑的正副统领，自然是半刻也不敢离开李罡，则率领着两百天枢骑，将二人围绕其中。
李罡和赵因打马上山，枫雪等赶紧过去迎接。众人跃下马来，李罡先命士卒附近寻觅合适地方扎营，然后再与众人叙话。
一番寒暄后，李罡问道：“枫雪、红梅、青君，你们三人都是初次上战场吧，感觉如何？”
三人各自苦笑一下，枫雪答道：“老实说，不是太好。虽然来此之前，我们已经听许多人描述过战争的残酷惨烈，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亲眼见到这到处都是血淋淋的惨象，心中仍是有些难以承受。”薛红梅和阮青君也都点了点头。
李罡笑了笑：“战争就是这样子的，迟早你们会习惯。”再问道：“如风、星雨，你两人就应该好了很多吧。”
柳星雨和潘如风都点了点头，这两名水蛮过来的将领，都参与过规模不等的多次战役，如今面对的这场战争，虽然规模远胜于他们以前在水蛮遭遇过的战事，但心理承受能力总归要比枫雪等人强了不少。
柳星雨自加入西州军后，除了日常在红袖营的招募、训练、建设等事务上积极热诚外，在其余的时候却并不怎么说话，潘如风也是一般，对他们这样的投诚将领来说，显然多少还是有些拘谨。
李罡对他们的心态也是相当了解，不过他对于这两名水蛮军的统领却十分看好，也希望他们能尽早融入西州队伍中来，所以早命柳无山、赵因等人，对他俩多做些激励、引导的工作。如今见到二人只点头不说话，李罡已明他二人心思，遂说道：“如风、星雨，你二人都曾在水蛮时参与过多次战斗，论起战场经验要比枫雪她们三人丰富，对于今日的这场遭遇战，你二人有何看法？”
潘如风、柳星雨听了李罡这番问话，互望了一眼，却谁也不先开口。
李罡笑了一笑，说道：“星雨，你来说说看吧。本将知道你对战事、时局向来都有独到见解，记得那趟雷心雨将军来我西州时，曾经说过她和你商议军机，也正是你对她将时局一一分析清楚，所以才让雷将军下定了要阻止如风行刺本将的决心。听雷将军转述的一些话，也让本将甚为欣赏和佩服啊。”
柳星雨听到李罡当面夸赞，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谦逊道：“将军过奖了，星雨只是尽一番心力而已。”
潘如风在一旁听到李罡叫自己和柳星雨都是直呼其名，以表亲近信任，但对于雷心雨，却始终只以雷将军呼之，很明显他仍然对雷心雨心存芥蒂，不过这事他也无可奈何，心中低叹了一声。
李罡说道：“那星雨你就说说看吧，本将也想听听各位对这次战事的分析呢。”
柳星雨说道：“既然将军这般要求，那星雨也就大胆直言了。先前我们一路急行军，赶赴此地，立刻投入战斗。说实在的，本来星雨还曾担心过，毕竟劳师远征，非智者所为，我等这般急切赶路，不加休整，立刻就全军压上战场，似有赌斗之嫌。不过从后来的局势来看，定州军却不敌我西州大军，原本稳固的防线被我军这么一冲，立刻被击破；而晋安联军则有心挽回之前连战皆败的颜面，所以便在我军来援之后，也开始了全面的反击，取得了初步胜果。而将军则见好就收，命令我西州军就地休整，以备来日之战。并命友军池州两万军马，由原来的后军改为前军，配合墨自承的联军投入战斗，保持对定州军的持续压力，展开连环攻击。将军对战局的预判十分准确，而西州军的战斗力也是极为强悍，星雨佩服万分。”
李罡听罢，点了点头：“星雨对战局的把握也是甚为精准。如风有何补充吗？”
潘如风说道：“末将的看法与星雨差不多，不过末将却有一个很奇怪的感觉，这一仗进行得似乎有些过于顺利了。实话说，我们居然能够在一场恶战之后，却能在这个后方处安稳地说话，有些出乎意外。”
李罡浓眉一挑，看了潘如风一眼，说道：“如风有何见解？”
潘如风见他神色似笑非笑，为之一怔：“刚才末将看赵大人疾驰而去，似乎也是想到了些什么。莫非今日战局发展，早在将军的掌握之中？”
众人听了潘如风这几句话，都露出了思索的神色来，看看李罡，又看了看赵因。尤其是薛红梅，她在赵因身边长大，一直由他教导，对于赵因自是最为熟悉和了解，刚才赵因和欧阳枫雪讨论战局，若有所思，焦虑万分，独自打马往李罡所在的山头而去；在那边与李罡一番交谈后，方才与李罡并骑而返，面上神情已不似先前那般焦虑，但仍有隐忧。赵因平日喜怒不形于色，也只有最为熟悉他的薛红梅，才能看出他眼中隐含的一缕忧色。
赵因注意到了红梅看向他的询问的目光，朝她点了点头，又看向李罡。
李罡明白他的意思，说道：“子由，这里没有外人，你直言便是了。与定州军的一战，牵扯甚多，此战更不是表面上看去的那般简单，你与他们分说清楚，以便尽早做好应对。”
赵因点头，正欲开口，李罡忽道：“子由你与他们好好分析这里的时局，本将还要查点各军扎营备战的情况。尤金、赵达，我们走。”说完，再次跃上马背，带领天枢骑打马驰去。
众人恭送李罡离开后，赵因才按照李罡的吩咐，将李罡所言和自己分析出的一些情况，一一告知了潘如风、柳星雨、欧阳枫雪、薛红梅、阮青君这五名西州军的新秀将领。
“定州军这次败退，其实是退而未败，只是诈计罢了，目的是让我西州卷入这场战事更深。而李罡将军则将计就计，借机逼迫上官无妄和陆零两方显露出他们的后手布置来。比起定州大军，其实对我西州来说，更可怕的威胁，还在于上官无妄隐伏的这支军队来，将军和我都觉得今后的局势会更加凶险，大家谨慎防备。”赵因总结道。
听了赵因的这一番分析，众将都觉得心头沉重，也是大为惊心。欧阳枫雪心头则忽然闪过了其师江松袏曾经跟自己说过的一段话：“兵者，诡道也。而兵家之争，其实也是政治斗争的一个层面，政治纷争最为昏暗，不能用常情去判断。胜利往往并不由哪家武力更强决定，很大层面上决定于庙算堂争，阴谋诡计重重来袭，让人防不胜防。”而这也正是之前江松袏迟迟不愿意来到西州的主因，若是可以选择的话，他是宁肯留在陈州过他的风花雪月的写意生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