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一手拉一个,紧紧抓住戴维和朵拉的手,飞快地跑下山,沿着白桦路,经过紫罗兰谷和柳池,一路狂奔。那对可怜的双胞胎,他们两只小胖腿都快支撑不住了。不到一会儿,他们就回到了绿山墙。在门口他们遇到玛莉拉,她刚把鸡鸭赶进棚子里。他们几个同时跑进屋去。他们刚冲进厨房,所有的亮光突然消失了,好像是被强劲的气流给吹灭了似的。可怕的乌云翻滚而来,遮住了太阳,无边的黑暗一下子笼罩了整个天地间。就在这时,震耳欲聋的雷声和明晃晃的闪电席卷而来,冰雹劈头盖脸地砸下来,肆无忌惮地破坏着一切美好的东西。霎时天昏地暗,狂风大作。
天地间充斥着各种喧嚣声,暴风雨如鼓点般密集,树枝狠狠地抽打着房子,树枝折断时的噼啪声不绝于耳,玻璃被打碎了,一阵阵刺耳的破裂声在空中响起。在短短的三分钟里,西边和北边窗户上的所有玻璃都被打碎了。冰雹从窄窄的缺口涌进来,地板上铺满了冰粒,哪怕最小的冰雹,也有鸡蛋那么大。在接下来的四十五分钟里,暴风雨毫不歇息地肆虐着大地。经历过这场灾难的人对它永世难忘。玛莉拉一辈子都没有这么惊慌失措过,她被陡然而至的恐怖场景吓得簌簌发抖。她跪在厨房一角的摇椅旁边,在震耳欲聋的雷声轰轰的间隔时,她恐惧时的喘息声和啜泣声清晰地传来。安妮脸色苍白,她把沙发从窗户边拖过来,让这对双胞胎一左一右坐在身旁。戴维听到第一声炸雷时就吓得号啕大哭起来:“安妮,安妮!这是不是世界末日?安妮,安妮!我决心以后再也不淘气啦!”他把脸埋在安妮的膝盖里,一直不敢抬起头来,小小的身子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朵拉脸色有点儿发白,不过很安静,任由安妮抓着她的小手,呆若木鸡,除非是一场地震才能把她摇动。
然后,就像暴风雨倏然而至那样,它现在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冰雹停了,雷声渐小,隆隆地向东滚去,太阳兴奋地钻出来,照耀着这个面目全非的世界。谁也无法想象,在短短的四十五分钟,这里已经发生了触目惊心的变化。
玛莉拉站了起来,虚脱一般,仍颤抖不停,她无力地瘫坐进摇椅里,面容憔悴,好像突然衰老了十岁。
“我们都还活着吧?”她神情庄严地问道。
“我们当然活着,这还用说吗?”戴维兴奋得尖叫起来,他很快就恢复到了往常的神态,“我一点儿也不害怕……刚开始有一点点。它来得太突然了。就在那一刻,我想到星期一不能和特迪·斯劳尼打架了,虽然我已经和他约好了的。可是,现在我也许还是要和他打的。喂,朵拉,你吓坏啦?”
“是的,我有点儿害怕,”朵拉老老实实地回答说,“不过我紧紧抓着安妮的手,然后在心里一直不停地祷告。”
“对呀,我也应该祷告的,可是我当时没有想到,不过,”戴维得意扬扬地说,“你瞧,虽然我没有祷告,可是也和你们一样平安呀。”
安妮给玛莉拉倒来一杯烈性的醋栗子酒——这种酒的度数安妮很清楚,因为在她小时候,这酒给她惹出了天大的麻烦——然后两人走到门前,看着屋外一派面目全非的景象。
漫山遍野覆盖着没膝深的冰雹,就像铺了一床厚厚的白地毯。屋檐下和台阶上的冰雹堆得像小山似的。一直要等到三四天之后,待冰雹慢慢融化,人们才能看清楚这场冰雹造成了多么严重的损失,因为田地里和花园里的每一棵绿色植物都被砸得惨不忍睹。在苹果树上,不仅花朵和树叶被打得七零八落,就连粗壮的树枝也难逃一劫。至于促进会成员栽种的两百棵树,也无一幸免,绝大部分都被拦腰劈断。
“这真是一个小时前的那个世界吗?”安妮茫然地问,“我觉得要造成这么惨重的损失,一定不可能只用这点时间就能做到。”
“这可是能爱德华王子岛从未发生过的事情,”玛莉拉说,“从没有过。我记得我小时候有过一场特大的风暴,不过简直没法和这次相提并论。我们将会听到些悲惨的事情,这是肯定的。”
“我真希望孩子们都能平安无事。”安妮低声说道,话音里充满了焦虑。幸运的是,她的愿望真实现了。孩子们躲过了这场灾难,因为那些路远的孩子听从了安德鲁斯先生明智的建议,都躲到邮局去了。
“瞧,约翰·亨利过来了。”玛莉拉说。
约翰·亨利傻笑着,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艰难地踩着厚厚的冰雹走了过来。
“啊,卡斯伯特小姐,这太可怕啦,对吧?哈里森先生让我过来看看你们是不是都还好。”
“我们都还活着,”玛莉拉说,“房子也没有倒塌。我希望你们也同样平安无事。”
“唉,小姐,我们没有你这么走运,我们遭到雷击了。闪电击中了厨房的烟囱,把它给打得粉碎,又从烟道钻下来,打翻了姜黄的笼子,然后在地板上劈出一个大洞,最后钻进了地窖,小姐。”
“姜黄受伤了吗?”安妮询问道。
“是的,小姐,它伤得很严重,现在死了。”
过了一会儿,安妮到哈里森先生家想去安慰安慰他。她看见他坐在桌旁,用颤抖的手抚摩着姜黄艳丽的羽毛,羽毛下面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可怜的姜黄再也不会骂你了,安妮。”他悲伤地说。
安妮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为姜黄哭泣的,可眼泪还是忍不住流了出来。
“它是我唯一的伙伴,安妮……现在它死了。唉,算了,我太多愁善感了,真是个老傻瓜。我自己要坚强些。我知道,你等我一闭嘴就要说些同情我的话——求你别这么做。要是你安慰我,我就会像小孩子一样号啕大哭的。这真是一场恐怖的风暴,我想以后再也没有人会嘲笑亚伯老叔的预言了。他这一生预言了无数次风暴,都没有出现,而这次仿佛是把以前没有出现的风暴全都偿还了。我就不明白,他怎么算得这么精准呢?瞧瞧我们这儿的一片狼藉吧。我得赶紧去找几块木板,把地板上的那个洞修补好。”
第二天,安维利的人们没有做别的事。他们相互拜访,比较遭受损失的轻重。大路上堆满了冰雹,马车根本没法通行,人们只能步行或者骑马。邮寄迟迟才到,内容全是来自全省各地的坏消息。房屋遭雷击,人们被闪电击伤或击死,电话系统一片混乱,在牧场的大量幼畜死伤惨重。
亚伯老叔这天一大早就踱到铁匠铺,在那儿待了一整天。这是亚伯老叔最得意的时刻,他尽情地享受了这次“胜利”。当然也不能说亚伯老叔对这场风暴拍手称快,这样的说法对他不公平。不过既然风暴已经发生了,他还是可以对自己的预言炫耀一番——尤其是连日期都这么精准。亚伯老叔忘记了当初他是怎么气急败坏地否认这个预言的,但到了这个时候,这种小事就抛到九霄云外啦。
吉尔伯特傍晚时来拜访了绿山墙,看见玛莉拉和安妮正忙着修补破损的窗子,使劲把油布钉敲进去。
“只有老天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买到窗户玻璃了!”玛莉拉说,“巴里先生下午去了趟卡莫迪,可是不管花多少钱,或不管多么受人尊敬,也没法弄到一块玻璃。罗森和布莱尔的店铺早在十点钟时就被卡莫迪的人抢购一空了。白沙镇的风暴严重吗,吉尔伯特?”
“确实严重。我和所有的孩子都被困在了学校,有些孩子给吓得精神都有点儿失常了,有三个学生吓昏了过去,两个女孩子歇斯底里地大叫,汤米·布列维从头到尾都一直用他最尖的声音拼命尖叫。”
“我只尖叫了一声呢,”戴维骄傲地说,“我的花园被夷为平地了,”他用凄惨的语气继续说,“不过朵拉的也完全毁掉了。”他的腔调中好像在暗示,这一切都应该归咎到吉列德身上似的。
安妮从西屋跑下楼来。
“噢,吉尔伯特,你听说了吗?李维·鲍尔特的老房子被雷击中了,烧得精光。虽然听说有很多的损失,但这事让我感到很高兴,尽管看起来我很不道德。鲍尔特先生说,他坚信就是我们乡村促进会施的魔法,故意把这场风暴召唤来的。”
“嗯,有一件事情可以确定,”吉尔伯特大笑着说,“‘观察者’让亚伯老叔这位气象预言家名声大噪。‘亚伯老叔的暴风雨’将会被当地的历史记载下来,这真是个不同寻常的巧合,它就在我们任意挑选的这天不期而至。我真的感觉到有些罪恶感,就好像真是我把它‘召唤’来的。对于那幢老房子的倒塌,我们不妨高兴一下,因为再也找不到别的让我们高兴的事情了,我们栽种的小树几乎全都毁了,存活下来的不到十棵。”
“唉,是啊,我们不得不在明年春天再种植一次了,”安妮富有哲理地说,“在这个世上有一件事情值得高兴,那就是春天永远都会再次来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