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高中文化的李贵山,帮陶华碧做的第一件事是处理文件。一个读,一个听。听到重要处,陶华碧会突然站起来,用手指着文件说:“这个很重要,用笔划下来,马上去办。”
王武和谢邦银说,陶华碧的记忆力和心算能力惊人,财务报表之类的东西她完全不懂,“老干妈”也只有简单的账目,由财务人员念给她听,她听上一两遍就能记住,然后自己心算财务进出的总账,立刻就能知道数字是不是有问题。
需要签字的文件,陶华碧就在右上角画个圆圈这是她从电视里看来的。李贵山觉得这样很不安全,他在纸上写下“陶华碧”三个大字,让母亲没事时练习。陶华碧对这三个字看了又看,一边摇头,一边为难地感叹:“这三个字,好打脑壳哦(贵阳话:太难了)!”但为了写好自己的名字,她像小孩子描红一样一笔一划地整整写了三天。
有人问她练字的感受,陶华碧用她的“特色语言”总结说:“比剁辣椒难”。三天后,当她终于“描”会了自己的名字时候,高兴得请公司全体员工加了一顿餐。
直到现在,“陶华碧”是陶华碧认识的仅有的3个字。
1998年,在李贵山的帮助下,陶华碧制定了“老干妈”的规章制度。理财周报记者没能得到这份制度的原文,但谢邦银说他们没有员工手册,所谓的规章制度其实非常简单。只有一些诸如“不能偷懒”之类的句子,更像是长辈的教诲而非员工必须执行的制度。
就靠这样一套如美国宪法般没改过一个字的简单制度,“老干妈”11年来始终保持稳定,公司内部从来没有出过什么问题。
“陶华碧有自己的一套,你可以叫作‘干妈式管理’。”贵州大学讲师熊昉曾作为记者多次采访过陶华碧,他说:“比如龙洞堡离贵阳市区比较远,附近也没什么吃饭的地方,陶华碧决定所有员工一律由公司包吃包住。从当初200人的小厂开始,‘老干妈’就有宿舍,一直到现在2000人,他们的工资福利在贵阳是顶尖的。”
在陶华碧的公司,没有人叫她董事长,全都喊她“老干妈”,公司2000多名员工,她能叫出60%的人名,并记住了其中许多人的生日,每个员工结婚她都要亲自当证婚人。
除此之外,陶华碧还一直坚持她的一些“土原则”:隔三岔五地跑到员工家串门;每个员工的生日到了,都能收到她送的礼物和一碗长寿面加两个荷包蛋;有员工出差,她像送儿女远行一样亲手为他们煮上几个鸡蛋,一直送到他们出厂坐上车后才转身回去;贵州过年过节时,有吃狗肉的习俗,陶华碧特地建了个养狗场,长年累月养着80多条狗,每到冬至和春节就杀狗供全公司会餐。
除了“干妈式”管理之外,陶华碧在公司结构设置上也有自己的特色。“老干妈”没有董事会、副董事长、副总经理,只有5个部门,陶华碧下面就是谢邦银和王武,一个管业务,一个管行政。谢邦银笑称自己就是个“业务经理”,因为总要扑到一线拼命。
1998年开始,陶华碧把公司的管理人员轮流派往广州、深圳和上海等地,让他们去考察市场,到一些知名企业学习先进的管理经验。她说:“我是老土,但你们不要学我一样,单位不能这样。你们这些娃娃出去后,都给我带点文化回来。”
2005年,李贵山离开总经理岗位,总经理职位空悬了一阵后,职业经理人王海峰上任,现任总经理谢邦银时任总经理助理。而《理财周报》记者了解到的情况是,李贵山在“下课”之前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都只是挂名,不再参与公司管理。
“老干妈”的管理团队,大概是中国目前大型企业中最神秘的一支,陶华碧对他们的一个要求就是不能接受外界采访。坊间对这支团队的评价大致为:忠诚、勤勉、低调。而其长子李贵山离职的原因,一直是一个谜。
2001年,为了进一步扩大规模,陶华碧准备再建一处厂房。当时,公司大部分资金都压在原材料上,有人建议她找政府寻求帮助。南明区委很重视,立即协调建行给她贷款。协调好以后,区委办给她打来电话,让她到区委洽谈此事。
陶华碧带上会计来到区委,乘电梯到区长办公室所在的三楼。因为电梯很旧,门已经坏了,陶华碧走出电梯时,一不小心被电梯门挂住了衣服跌倒在地。
陶华碧爬起来后,随行人员以为她要发火,谁知她却说:“你们看,政府也很困难,电梯都这么烂,我们不借了。”
随行人员还以为她是在开玩笑,她却叹了一口气,说:“我们向政府借钱(编注:陶华碧不知道政府协调银行贷款是什么意思,以为就是向政府借钱),给国家添麻烦。真不借了,我们回去。”
创业期间,陶华碧从来没有和银行打过交道,唯一的贷款是在她发达之后,银行不断托人找上门来请她贷款,却不过情面才勉强贷的。贵阳市商业银行的一位工作人员说,陶华碧对他们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你们就是想找我点利息钱嘛。”
随着企业不断发展,“老干妈”品牌广为人知。但是,“人怕出名猪怕壮”。东西好卖了,仿冒自然而然就出现了。
“老干妈”创立初期,李贵山就曾申请注册商标,但被国家工商总局商标局以“‘干妈’是常用称呼,不适合作为商标”的理由驳回。这给了仿冒者可乘之机。
全国各地陆续出现了50多种“老干妈”,陶华碧开始花大力气打假。她派人四处卧底调查,每年拨款数百万元成立了贵州民营企业第一支打假队,开始在全国的打假。
但仿冒的“老干妈”就像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出一茬,特别是湖南“老干妈”,商标和贵州“老干妈”几乎一模一样。
陶华碧这次犯犟了,她不依不饶地与湖南“老干妈”打了3年官司,从北京市二中院一直打到北京市高院,还数次斗法于国家商标局。此案成为2003年中国十大典型维权案例。
2000年8月10日,一审法院认定,贵阳老干妈公司生产的“老干妈”风味豆豉具有一定的历史过程,湖南老干妈构成不正当竞争,判决其停止使用并销毁在未获得外观设计专利权前与贵阳老干妈公司相近似的包装瓶瓶贴,并赔偿经济损失15万元。
这意味着两个“老干妈”可以同生共存,这是陶华碧无法接受的,她很快提起上诉。
其间有很多人劝陶华碧放弃官司,但陶华碧面对前来劝解的人就一句话:“我才是货真价实的‘老干妈’,他们是崴货(贵州话:假货),难道我还要怕崴货吗?”
最终陶华碧和湖南老干妈的官司,在两位贵人的极力斡旋下得以终结。2003年5月,陶华碧的“老干妈”终于获得国家商标局的注册证书,同时湖南“老干妈”之前在国家商标局获得的注册被注销。
2003年,一些政府领导曾建议陶华碧公司借壳上市,融资扩大公司规模。
这个在其他企业看来求之不得的事情,却被陶华碧一口否决,陶华碧的回答是:“什么上市、融资这些鬼名堂,我对这些是懵的,我只晓得炒辣椒,我只干我会的。”有官员感叹,和“老干妈”谈融资搞多元化,比和外商谈投资还要难。
即使是在扩大公司生产规模这样的事情上,陶华碧也保持着自己固执的谨慎。贵阳市官员在劝说陶华碧时也是倍感艰难,最后在市区两级主要官员的多次上门劝说下,陶华碧才勉强同意。
现在,陶华碧几乎不去她的办公室,奔驰座驾也很少使用,因为“坐着不舒服”。除了一个月两三次去厂房车间转转,她生活的全部就是和几个老太太打麻将。
有一天在麻将桌上,有人问她:“你赚了那么多钱,几辈子都花不完,还这样拼命干什么?”陶华碧当时没回答上来,晚上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这个问题,几乎彻夜未眠。
第二天,正赶上公司召开全体员工大会,按着会前的安排,作为董事长的她要给员工们讲一讲当前的经济形势以及如何应对“入世”后的挑战,然后具体工作指标由总经理下达。
按照陶华碧在公开场合发言的惯例,李贵山已经为她拟了一份讲话稿,陶华碧听了三遍,几乎就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
但在会上讲话时,她突然想起昨天那个问题,转换话题了:“有几个老阿姨问我,‘你已经那么多钱了,还苦哈哈的拼哪样哦’?我想了一晚上,也没有想出个味来。看到你们这些娃娃,我想出点味来了:企业我带不走,这块牌牌我也拿不走。毛主席说过,未来是你们的。我一想呀,我这么拼命搞,原来是在给你们打工哩!你们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为了你们自己,你们更要好好干呀!”
会场沉寂几秒后,响起热烈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