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法尔惊得后退了一步,完全没有想到竟然会从希来欧斯口中蹦出如此恐怖的字眼。
“不过不用担心,我没说你是湮魔种,”希来欧斯摆了摆手,脸上略微带着歉意,“你的情况和湮魔种并不完全一样,至少湮魔种平常时候和我们并无区别,只有异化的时候才会展现出本来面目……而你不同,你的手臂无论何时都是这副模样,完全不受你的意志所控制,不是么?”
“说实话,我还是被吓到了。”拉法尔苦笑。
“好了好了,姑丈你总是一惊一乍的,吓人有这么好玩么?”希维尔趁着希来欧斯不注意,一个使劲挣脱了他的手臂,小跑到拉法尔身边拉住拉法尔的手,脸上早已看不出生气的痕迹,“拉法尔快出去玩,姑丈的生日晚会无聊透了。”
但拉了很久都没见拉法尔有所行动,希维尔回过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我要回家了,”拉法尔轻声叹了口气,“要是再不回去,老爹老娘可能就要着急了。”
“可是你还没陪我玩。”希维尔有些不高兴,嘴巴一瘪。
“可是是你拉我来这里的啊……”拉法尔挠挠头,有些无奈,“明明你说要陪我和公园里的那些人玩,但你却拉我来了这里。”
“啊啊啊谁让今天是姑丈的生日晚会嘛,本来想着先过来参加姑丈的生日晚会再出去玩的,谁知道你没时间了。”希维尔有点沮丧
“那等以后有时间了再说吧。”拉法尔说。
“那我送你回家吧?”希维尔眼珠骨碌碌地转了转,脑袋瓜里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
“不行,大晚上的你们两个孩子在外面很危险。”希来欧斯板着脸,一口拒绝了希维尔的提议。
“姑丈,没事的,帝都现在这么太平,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希维尔摇着希来欧斯的手臂撒娇。
“要不是生日晚会脱不开身,就由我亲自送拉法尔回去了,那样我也放心点,”希来欧斯揉了揉太阳穴,“实在不行我叫马车送拉法尔回去吧,希维尔你就留下来。”
“不!我就要送拉法尔回去!”希维尔想也不想就拒绝,“姑丈……”希维尔拖着长长的尾音,泫目欲泣,“要不你就派个人远远跟着我们好不好?要是真有危险我们再大声呼救。”
“你这孩子就是不让人省心,刚刚在台上表现得多文静,要是让其他人知道九公主殿下私下里是这样,那该有多失望?”希来欧斯苦笑。
“好了好了,我知道姑丈最疼我了,就这样了,姑丈我先送拉法尔回去。”希维尔笑嘻嘻地跑开,直接拉着拉法尔的手跑了出去。
拉法尔和希维尔跑得很快,一溜烟就跑得没影了。
希来欧斯坐在一号桌的椅子上,目光凝视着那两个逐渐消失在人群中的小小身影,整个人端静得如同一座石刻的雕像。
过了很久很久,希来欧斯才幽幽地叹了口气,瞳孔里闪过莫名的光:“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到头来会在这里遇见你……拉法尔……你叫拉法尔么?很高兴能认识你,没想到当年的那场意外,竟然能制造出你这样的东西……”
加莱公园,空气沉闷得令人压抑,小道两旁的炽天使被逐一打开,在黑夜里亮着迷蒙的光。
“可能要下雨了,要不你就回去吧,这里离我家已经没多远了。”拉法尔转身停下,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希维尔。
希维尔也停了下来,目光却鬼鬼祟祟地瞅向他们的后方,东张西望,活像一个偷了东西的小贼。
“你在干嘛?”拉法尔疑惑地看着这个“小贼”,不明白这位九公主脑子里塞的都是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家伙真的是公主么?怎么更像是一个经常干坏事的小贼?古灵精怪,满脑子都充斥着一些不着边际的想法,你完全想不出她下一秒那个小脑袋瓜里会迸出什么样的火花来,亦或是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偏偏她还表现出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好像有什么秘密怕被别人发现一样。
张望了一会儿,希维尔才拍了拍自己刚刚开始发育的小胸脯,似乎松了一口气,
然后直接抓着拉法尔的手跑到一棵比较隐蔽的大树下。
“你究竟想干什么?”拉法尔无奈地叹气,心想这位九公主殿下真是能折腾。
“躲避!”希维尔眨眨眼。
“躲避什么?”
“跟着我们的家伙。”
“为什么要躲他们?”拉法尔一愣。
“哎呀呀,你就别管啦,”希维尔不耐烦地甩了甩手,然后双手合十,一脸企盼地看着拉法尔,“拉法尔,你能不能满足一下我……嗯,萌萌的少女好奇心。”
“萌萌的……少女好奇心……”拉法尔嘴角一抽,不明白九公主殿下从何学来的这些古古怪怪的修饰词。
“是啊是啊。”希维尔兴奋地点着头。
“说吧,只要我能做得到。”拉法尔无奈地点头答应,心里则打定主意等下立马回家,不然鬼知道又有什么话会从面前这位九公主口里蹦出来。
“能不能……把你右手的纱布打开啊,让我看看你的手臂。”希维尔低下头来,手指紧紧地绞在一起,神情扭捏。
“不行!”拉法尔被希维尔的话吓了一跳,惊得不断后退,只是一瞬间便明白了希维尔如此执着要送他回家的原因,原来就是为了看一眼他的右臂么?
“为什么啊?我……我也就只是看看而已嘛,又不会说什么,你就不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么?”希维尔抬起头,嘟着嘴有些不满,“再说你刚刚明明都答应我了,只要你能做到,都会满足我。”
“可问题是这个要求我办不到。”拉法尔摇头苦笑,“我不骗你,我的右手……真的很难看,我怕会吓到你。”
“骗人,”希维尔偏过头不去看他,“不就是解开纱布而已吗,又不是什么要命的事儿,再说了难看就难看嘛,我又不会嫌弃你。”
“可是我真的是为你好,”拉法尔无奈,“我怕……失去你这个朋友,我朋友……不多的。”
“你的朋友很少么?”。
“确切说是没有……除你之外。”
“为什么?因为你的手么?”希维尔皱眉不解。
“有这个原因吧……”拉法尔抬起头,望着天空目光幽远,“还有我的性格吧?我从小就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沉默寡言,邻居们背地里还说我是一个怪物……”
“他们怎么能这么说!”希维尔有些不忿,“要是我我就叫姑丈把他们全都抓起来!”
“所以啊,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拉法尔说,“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我真的很感谢你,毕竟你是唯一一个肯跟我玩的人。”
“那你就给我看看嘛,就一眼,不多的。”希维尔笑嘻嘻地用手指比划,又低下身子戳了戳那只右臂,“真的好好奇你这只手臂长什么样诶……我一个帝国公主都肯放下身段这么恳求你了,你就不能破一次例吗?”
拉法尔忽然就沉默了,低下头看向希维尔的眼睛,平静地和她对望,却怎么也找不出拒绝她的理由来。
拉法尔默默地打量着那双紫色的眸子,明明那么深邃那么安静,可又藏着那么多那么多蠢蠢欲动的渴望和好奇,多得像水一样要满溢出来……拉法尔忽然想起小时候他一个人窝在家里看书,在某本哲人史里读过那么一句话,书中说人这一生啊其实有三大幸运之事,一幸乃无病之躯,二幸乃深爱之人,三幸乃交心之友……真正交心的朋友那么少那么少,能在茫茫人海中遇见一个此生便已足矣,只是那个时候朋友于他而言那么的遥远,他倚着窗看外面的草长莺飞,觉得世界美好又孤独,明明触手可及,却又离他那么远。所以他一直很困惑,困惑这世间是否真的有所谓的交心之友,是否也能像书中所说的一样“于寒夜相拥,不问来路,不问归期”,直到现在他似乎明白了,也许真正交心的朋友……只是来源于内心深处某种相同的孤独感。
原来是孤独么?那么沉重那么沉重的孤独,连分享都显得那么难能可贵……所以要信任她吧?因为她和你是同一类人啊。
是啊,都是同一类人,拥有着某种相同的孤独感,所以为什么就不能给她看呢?为什么就一定要觉得自己的手臂会令她生厌呢?她这么信任你,第一次见面就带你去参加她姑丈的生日晚会……她在别人面前文静得像个娃娃,私下里却会对你不满,也会对你撒娇,她的一切喜怒哀乐都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你面前……那你为什么就不能呢?你不也渴望一个这样的朋友么?能分享一切秘密,能一起大笑一起悲伤,能在寒冷的冬夜里一起拥抱取暖。无论她是公主还是平民,无论她是富裕还是贫穷……这都不重要吧?因为她是你……唯一的朋友啊。
某个瞬间,拉法尔心底看不到的地方,一道封闭的闸门忽然打开。
“你真的想看么?”拉法尔直视希维尔的眼睛,神情罕见的严肃起来,“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厌恶或者被吓到的话,可能我们就做不了朋友了。”
“为什么?”希维尔歪着头问,小脸上满是纠结,头一次的,九公主殿下心里有了后悔的情绪。
“没事,我说笑的,”拉法尔话锋一转,深吸一口气,撇开了这个有些沉重的话题,“不过记得要保密,毕竟我的右手的确不太令人喜欢。”
“好,我们拉勾。”希维尔伸出自己的手,小指和拉法尔的小指相扣,看着拉法尔,眼神坚定,“无论如何,我都会为你的右手保密,这是我们作为朋友之间的约定。”
“嗯,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拉法尔说。
很多年后拉法尔回忆起那个闷热的夜晚,高天的黑幕上云层低得让人压抑,躁动的空气里折射出少年的紧张和少女满溢的好奇心……可是会变的,命运的齿轮总是会朝着所有人都想不到的轨迹发展……就像你以为你会一个人就这样度过寥寥一生,却不曾想在某年某月某日你收获了一份难能可贵的友谊……就像你以为你终于有了朋友,却从未想过失去她是如此的容易……真是……操蛋的命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