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多天的时间委实过得很快,但却是拉法尔这十年来过得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没有帝都邻居们嫌恶的眼神,也不会因为走得太远而惹得老爹老娘担忧,商队的队员们也没有因为那只手臂而对他有所疏远,反而经常和混蛋老爹一样想着法子逗他开心,商队此行的负责人奥加莱尔则会跟他介绍一路上碰到的一些他从未见过的东西,偶尔休息的时候还会让他吹吹叶笛……这十几天里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随着商队一路走走停停,见过很多很多从未在帝都见过的美丽风景,现在的他觉得自己就像书里描述的侠客一样,仗剑天涯,四海为家,不一样的是他不是骑着马,而是坐在马车的厢顶上,驾车的则是那个脱线不正经的老爹……
“傻儿子,有没有飞一般的感觉啊!你可要抓稳了!老爹等下还要加速!”萨尔兰多兴奋得大叫起,右手握着的皮鞭又是一挥,但这时候从旁边伸出来的一只手直接拍在了他的头顶上,痛得他“哎哟”一声。
“加加加,你再加试试?你再加我直接将你那个满是浆糊的脑袋拧下来!”忽然出现在旁边的萨瓦兰尼气呼呼地叉着腰,胸前因为愤怒而不断起伏,“还玩?你再加下去万一孩子抓不稳掉下来了怎么办?你能赔么?说了别玩了,你竟然还让孩子坐在马车厢顶上!这就算了,你还开的这么快,怎么?赶着去投胎啊?怎么我一觉醒来天都要变了?”
“我我我我!我马上停!”萨尔兰多明显被妻子打了个措手不及,赶紧一拉缰绳,很快便将马车停了下来。
“拉法尔,下来!”萨瓦兰尼抬头对着自己的儿子大喊,一脸的担忧,“你没事跟你那蠢货老爹玩什么玩,他什么德性你还不知道么?要是你不小心摔下来了怎么办?谁救得了你?”
“老娘,不会的,我抓的很稳。”拉法尔开口解释,但还是乖乖地爬了下来。
“这不是抓不抓得稳的问题,知道么?抓得再稳也有万一,要是真掉下来了,你让你老娘我怎么活?我就你一个儿子,要是你出了意外,我找谁哭去?”萨瓦兰尼一把将跳下来的拉法尔抱住,没来由地,她心里隐隐闪过一丝不安来,却不知道这股莫名的不安感来自哪里。
“孩子,以后别陪你老爹疯玩了,他就是一不怕死的德性,这么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一样,”萨瓦兰尼看着拉法尔的眼睛,轻轻地摸着他的小脸,小声告诫,“记住老娘的话,以后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学会考虑一下自身的安全,不要跟你老爹一样莽撞。”
“知道了老娘。”拉法尔乖巧地点点头,他的听话让萨瓦兰尼心里的不安感略微减轻了一些。
“老婆啊,那个……”萨尔兰多站在旁边察言观色,看到萨瓦兰尼神色似乎缓和了一点,立马屁颠屁颠地跑到妻子跟前,搓着手谄媚地笑,笑得像个路边耍杂技的小丑。
“你!一边去!以后让奥加莱尔大哥驾车,要是再让我看见你疯玩,小心我真拧断你脖子!”萨瓦兰尼对自己的丈夫可没这么好的态度,直接一眼将正要开口辩解的萨尔兰多瞪了回去。
这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了马蹄声,刚刚被萨尔兰多甩得没影的商队终于追了上来。
坐在一大堆箱子旁边的奥加莱尔一个虎跃跳下马车,虽然这个汉子拥有熊一般健壮的身躯,但身手却意外灵巧得像个猴子。
“终于追上了,我还以为要到卡斯顿才能追得上你们。”奥加莱尔笑着朝萨尔兰多他们招了招手,这位忠厚老实的汉子全然没有感觉到周围不正常的气氛,反而面带疑惑地看着萨尔兰多,有些讶异,“我说兄弟,刚刚还看你驾马车跑得飞快,怎么就在这里停下来了,难道出了什么事?还是你专门在这里等我们?”
“这个嘛……”萨尔兰多有些尴尬,握着拳咳嗽了一下,刚想接话,却感觉到背后莫名传来一股寒意,沿着脊背扩散到全身。
他下意识地哆嗦,话刚到嘴边,这位卖瓷器的妻管严兄就果断地选择了闭上嘴。
“奥加莱尔大哥,接下来的路还是你来驾马车吧,我家那位突然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想着休息一段时间,等到卡斯顿了再找人看看。”萨瓦兰尼站在萨尔兰多旁边微笑,借着身体的遮挡,她的右手则悄悄地摸上了萨尔兰多的腰。
“是是是,刚刚有些不舒服,反正剩下的路也不多了,奥加莱尔大哥就麻烦你了。”萨尔兰多强忍着腰间传来的剧痛,好不容易挤出一张笑脸,神色却难看得像是要哭出来。
萨瓦兰尼的笑里藏刀一直是一把好手,每次她脸上一露出深意莫名的微笑,就意味着萨尔兰多那可怜的老腰就要经受一次非人的折磨。身为邻居眼中的“爱妻狂魔”,萨尔兰多委实“身经百战”,在妻子的淫威之下屈服了十多年,早就练就了一身铜皮铁腰,可却依旧架不住自己妻子的那一拧。
旁边的拉法尔对此倒是司空见惯,目不斜视地回到马车上,又开始百无聊赖地望着天空,现在唯一让他感兴趣的,也只有那路途已经不足百里的卡斯顿小城。
奥加莱尔看到萨尔兰多明显僵硬的表情,误以为这个雇主身体真的不舒服,便爽快地重新担任起了马车夫的责任。
商队又晃晃悠悠地前进,远处的红日高挂于加尔迪利斯山脉之上,载满瓷器的马车像一个个隆起的小山包,在这个空无一人的商道上,奥加莱尔的商队显得格外醒目。
“终于要到卡斯顿了,到那里我们就要开始新的生活了。”萨尔兰多从马车的暗箱里提出一瓶酒,喝了一口,“说起来还蛮舍不得的,毕竟在帝都生活了这么久,忽然就换了个地方……连和那些邻居告别都没来得及说一声。”
“总要告别的不是么?其实拉法尔的事情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隐瞒多久,”萨瓦兰尼轻声叹气,“能瞒得了十年就已经很不错了,毕竟拉法尔的手这么显眼。”
“只是唯一苦的还是孩子啊……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留恋在帝都的生意,早点离开可能更好点。”萨瓦兰尼仔细打量着怀里那张安静熟睡的脸,用手抚摸着他的脸颊。
“唉,要不是当年的那场意外,可能拉法尔也能跟正常孩子一样长大吧?”萨尔兰多打了个嗝,目光游离,“要是当年没去那个鬼地方,你们娘俩也不用受这些苦了。”
“已经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都这么多年了,还没放下么?”萨瓦兰尼轻声安慰,“毕竟那些东西不是我们这些普通人能阻止的了的,能活下来就已经很幸运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总感觉有些不舒服,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能有啥事情,卡斯顿都快到了,难道还有人劫财不成?”萨尔兰多耸耸肩,不以为意,“商队这么多人,奥加莱尔大哥他们还带了兵器,一般的土匪都不敢来吧……除非他们脑子抽了。”
“希望吧。”萨瓦兰尼轻声叹了口气,伸手揭开马车的幕帘,这时候远处的商道上忽然出现了一排黑影,像是一堵黑墙一样阻挡在了整个商道中央,接着便看到奥加莱尔一勒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怎么停下来了?”萨尔兰多探出头,不解地看向奥加莱尔。
“前面有人将路挡住了,”奥加莱尔也皱了皱眉,指了指前方那排看不清样子的黑影,“看样子不像是土匪,不过一群人在这时候拦路,不知道来意是好是坏。”
萨尔兰多也皱起了眉,距离卡斯顿已经很近了,远处已经隐约能看到那座小城的轮廓,如果没什么事,他并不太想节外生枝。
“我们过去问问?也许只是一群想搭顺风车的家伙。”奥加莱尔提了个建议。
“不!不行!别过去!”旁边的萨瓦兰尼忽然惊声尖叫起来,她紧紧地握着萨尔兰多的手臂,手背因用力而青筋暴露,那张苍白的脸上此时毫无血色,眼睛里透着某种难言的恐惧,“逃!快逃!是那些鬼东西!是那些鬼东西!”
它们来了,一如十年前那样形同鬼魅。
“什么鬼东西?”萨尔兰多和奥加莱尔没反应过来。
“湮……魔种!”萨瓦兰尼颤抖地吐出了那个噩梦般的字眼,腔调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