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秀赶到之前张大虎和毛有勇打架的地方的时候,已经见不到他俩人的身影了。四周围观的人群也全部散去了,仿似方才这里也是这么的平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若不是地上还留着些打斗的痕迹,三秀可能真的要怀疑是不是她出现幻觉了。
三秀疑惑不解,终于在不远处拉了个眼熟的人,问道:“那个,这位大哥,方才这里打架的两个人呢?他们去哪里了?不会是谁受伤了,送去看大夫了吧?”
这人摆摆手,笑着说道:“没有没有,谁都没受伤。就是他们张镖头和那个毛都司打的累了,就停了下来,两人聊了会天,就各自回去了。”
三秀眨巴了几下眼睛,又死死地盯着这人,明显不太相信他说的话。这人见她这么执着,继续说道:“你就是三秀姑娘吧,我方才隔得挺远,但也听他们提起了你,具体说了些什么我就没不清楚了。不过他们确实是回去了,你若还是不相信的话,你直接去问张镖头或者毛都司吧。”
三秀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往回走,决定先去找张大虎问个清楚。方才那人说的一点没错,张大虎确实已经回了自己的住处。三秀到的时候,就看到张大虎正大笑着和镖局的兄弟说着什么,还手舞足蹈的,完全没了方才打架时的凶神恶煞。
张大虎见到三秀过来,立马向她招手,叫道:“三秀,你刚刚去哪里了?我一转头你就不见了,我还以为你生我气了呢,吓死我了。”说完,张大虎又命令着手下几个兄弟,说道:“你,就你,你是那个谁谁谁来着。刚刚毛有勇说让我们去找那个谁谁谁来着,你知道的吧,找了那个谁谁谁之后跟谁谁谁说一声,然后回来向我汇报,快去快去。”
兄弟们应了声,然后麻利的出了门。
三秀一头雾水,不过张大虎也没给她机会询问,直接走到她面前把她拉到一旁坐下,说道:“三秀啊,你脸怎么这么白啊?快坐下来。你刚刚怎么走了?你不是真的生我气了吧?哎,我确实是太莽撞了,也不向你问清楚就去找毛有勇的麻烦。这个冲动的死毛病怎么也改不了。我下次一定注意。”
三秀一听,连忙问道:“你和毛有勇双方没伤到吧?米粮的事情解决了吗?”
张大虎开心的说道:“恩,差不多了。毛有勇答应帮我们去争取一点,我也已经派手下的兄弟去打理这事了,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三秀愣住,问道:“为什么?”
张大虎思索了下,说道:“我们镖局的人跟整个东江军比起来,也不算多,从他们那里分一点,应该也还好吧。”
三秀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问的这个。我是说,你是怎么说服毛有勇帮你的啊?我走的时候你们不还互相看不顺眼对方吗?发生什么事了啊?”
张大虎才反应过来,原来他误解了三秀的意思。他皱了皱眉头,思索着应该怎么和三秀解释。
三秀见他眉头紧锁,心底一怔,惊恐的问道:“张大哥,你不会是和毛有勇做了什么交易吧?还是他想赶你们走了,就分些粮饷赶你们走?”
张大虎见三秀一脸紧张的看着他,有些尴尬的说:“三秀,你想什么呢?没这回事。”
三秀更疑惑了,还是紧张兮兮的问道:“那是为什么啊。”
张大虎嘿嘿一笑,说道:“其实也没有为什么。我和毛有勇谈了会,他愿意去帮我们问问粮饷的事情,至于以后如何,等楚盟主缓过来之后再说吧。”
三秀疑惑的看着张大虎,问道:“就这么简单?”
张大虎点点头,笑道:“对啊。”
三秀抄着手,嘟囔着道:“我才不信呢。我早些时候去找他的时候,他还对你们镖局很不屑的样子呢。怎么你们打了一架,他就对你改观了,愿意帮你了?你可不要跟我说什么不打不相识,这么短的时间,能互相看出些什么啊。”
张大虎仰着头仔细想了想,有些憨厚的说道:“确实谈不上不打不相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可能是因为你的缘故吧。”
三秀不明其意,问道:“什么意思?我又帮不上你们什么忙。”
张大虎摇摇头,说道:“三秀,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我是个粗人,不怎么会说话,也不想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但是我就是觉得,你人挺好的。你心地善良,经常为别人考虑,很少抱怨或者责怪别人。既然毛有勇是你的朋友,那他也不会差。说不定毛有勇也是这样想我的,所以啊,我们也是沾了你的光,他才愿意帮我们镖局呢。三秀,和你相识真是太值得了。”
三秀没想到张大虎会突然夸赞起自己来,连忙低下了头,红着脸说道:“张大哥,你别取笑我了。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相反,我如今身体也不好,又不像杜若那样有一技之长,只会拖大家后腿。我已经很尽力的想要帮大家做点事了,但是还是什么都做不成,只是白费功夫。”
张大虎豪爽的笑了笑,说道:“三秀,你不是已经帮我们解了燃眉之急吗?怎么能说什么事都做不成呢。其实有时候你就算不做什么,大家也愿意和你在一起。至少我觉得,跟三秀姑娘在一起啊,就会觉得凡事都有希望,还未到绝境,就不会自怨自艾,轻言放弃。三秀,你现在这么低落,可不像你了。对了,我们现在还只是解决了眼前的问题。你也知道,我们镖局的人也没几个聪明的,以后在东江要怎么混,我们可一点头绪也没有呢。楚盟主那边还需要你去劝他振作起来呢,你可不能推辞啊。”
三秀脸还是红红的,但是听到别人这么说自己好话,三秀还是忍不住笑起来。她抬起头,佯装生气的说道:“张大哥,你就知道打趣我。我这就去找留夷,你们等着吧,马上就有事情做了。”
三秀走到楚留夷门前时,方才被张大虎激励的豪情壮志早就消散的一干二净了。这是她第三次站在同样的位置看着这扇木门。第一次她没敢上前,这扇门后面关着的,不仅是她不敢面对的友人,也是她不敢面对的自己。第二次,她告诉自己抛开一切杂念,只专注于眼前的事情,所以她敲了门进去了。只是等她从屋里出来之后,她才明白,没有什么过去是该被埋葬的。即使不被提及,往事的墓碑还是立在那里。许多年过去后,碑文也许会变得模糊不清,但坚硬的碑石却永不倒下。这一次,三秀依然不敢再上前了。但是那些憋在她心里的话,已经藏不住了。
三秀又往前走了两步,轻声开口道:“留夷,我知道你在里面,也知道你能听到我的声音。我有些话想和你说,但是我又不敢当面同你讲。其实那日和明晖姐姐在木屋里,我是可以拉住她的。可是我看她那么决绝的时候,我不知道我是傻了还是我本来就是个懦弱的人,我居然就任由她帮我按到箱子里面,再也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如果当时我可以勇敢一点,站在她身边,和她一起面对那些恶人,至少她不会就这么走了,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曾留下。”
三秀抱着膝慢慢蹲了下来,她声音有些呜咽,还是一字一句的说道:“留夷,你心里是不是也在怪我?你的妻子、孩子都没有了,而我却踩在她们的尸体上苟活至今。其实我一开始就不应该跟着你。如果当时我和师父一起云游四海去了,那么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不一样了?那样的话,张大虎他们说不定也不会再来东江,你和明晖姐姐应该也会很开心才对。刚刚张大虎他还表扬我了,说很值得交了我这个朋友。其实仔细想想,这根本不是什么高兴的事。留夷,我真的好难受。我其实是不是一直在好心办坏事?我所有的热血情谊,是不是一文不值,反而会招来劫数?”
三秀觉得脸上湿湿的,但是她也无暇去擦,喃喃的说道:“留夷,现在这个局面,就是你我二人作下的孽。如果我们不是那么自以为是,明明对这世间一窍不通,却还不知道知难而退,非要横插一脚。若非如此,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只是我们已经来不及回头了,你更不该让我一个人来面对。明晖姐姐用她的死换了我的命,也换了你还能在这里无所事事的安宁。你不当武林盟主了也好,等东江的事情、天威镖局的事情一了结,我们就该去给那些我们亏欠的人赎罪了。”
三秀说到最后,才发现她都听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了。三秀觉得眼睛发痛,估计已经肿起来了吧。眼前的木门还是一动不动的立在那里,三秀不知道门那边的情况,但至少那个她不敢面对的自己,已经探了个头出来。傍晚皮岛的阳光已经不那么耀眼温暖,但也够让阴暗中的自己亮堂一点了。
三秀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头晕乎乎的,觉得是时候回去休息休息,在床上躺上一天了,她现在可珍惜她这条小命了呢。只是张大虎要她来安慰楚留夷,结果她自己却先败下阵来了。现在还得先养好身体,以后再重新找个机会吧。
屋子里,楚留夷还坐在桌子旁,看着只写了两个字的信纸,半晌没有下去笔。他听到三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嘴角无奈的一笑,将手中的信纸揉成一团,扔到一边,又起身走到门旁。昏黄的阳光从门缝中透了进来,楚留夷也开始怀念无限好的夕阳了。
三秀舒舒服服的睡到第二日清晨,她迷迷糊糊的从床上坐起来,却发现白芷已经坐在她床边了。
三秀不好意思的说道:“白芷,你怎么那么早就来了。我现在好多了,你不用寸步不离的守着我的。不过,还是谢谢你了。”
白芷瞥了她一眼,说道:“你看看外面的太阳,现在已经不早了。还有,我不是想来守着你的。杜若他马上又要跟着毛有勇离开了,走之前想要和你告别。我们进来叫你,见你睡得那么熟,杜若没让我吵醒你。”
三秀赶忙从床上下来,一边换衣服一边说道:“怎么这么匆忙啊?他们不是才回来吗?什么时候走啊?”
白芷有些担忧的答道:“我也不清楚,一会我们去找他问问就知道了。不过我看他神情那么严肃,这次的情况可能跟以前不太一样。”
三秀也是神色一凛,马马虎虎的梳洗了一番,就跟着白芷出了门去找杜若了。
三人聚在杜若的屋子里,三秀好奇的看着屋里摆放的各式各样火器,每一个都忍不住上手摸一下。虽然如此,她还是对杜若泼冷水道:“听说后金的八旗军都是马上作战,速度极快,你这些玩意能打到人么?还这么重,你那个小身板能扛得起吗?”
杜若笑笑说道:“怎么不能。这些火器我都改良过,比以前更有准星,装弹什么的也快了不少。我之前跟着韩大哥也学做了些木工,那些上百斤的大炮我一人都能推动,你不用太担心了。”
三秀看着这些铁疙瘩若有所思,白芷却已经耐不住性子,说道:“无论如何,这都是些死物。对上后金这样的劲旅,你根本没有自保的能力。我还是之前的态度,我并不希望你跟着毛有勇他一起去。你们才刚刚回来,匆忙间又是要去偷袭哪个哨探,截哪一路的运输部队?”
杜若听出白芷话中的讽刺意味,也没有反驳,只是平静地解释道:“现在已经是三月了,天气转暖,冰面开化。后金以骑兵为主,如今的形势对他们已经不如之前有利。毛将军和朝鲜那边商量了,准备在险要之地包抄准备后撤的后金军队。阿敏已经和朝鲜国王焚书盟誓,若再让他顺利回到沈阳,后金与朝鲜的和谈结盟就再无挽回的余地。”
白芷抬眼,冷漠的看着杜若,说道:“你以为你们真能拦得住他们?”
杜若也直视着白芷的双眸,说道:“即使没有太大的胜算,也不能坐困穷岛,毫无作为。”
白芷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语气中难掩焦急的道:“你们这是与后金正面开战,实在太过危险,我不同意。”
杜若也不甘示弱地说道:“如今河海解冻,正是重创敌军的大好时机。若能将阿敏等人困死在鸭绿江以南,这场战役我们就还不算输。”
白芷怒不可遏,高声道:“这场战役,无论输赢,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别在这里给我逞能了。”
杜若见状,也没有再与白芷多说,转过身背对白芷。白芷冷笑不止,不过眨眼间,便拂袖而去。
三秀也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得不行,心想杜若真是越来越能耐了。这回头也不低了,直接转身,眼不见为净。最初三秀还想跟着白芷劝杜若几句的,只是看这个样子,她可不觉得她比白芷更有威严和魄力。
三秀在屋里又踱了几圈,终于叹口气,说道:“杜若,你这一回去的话,一定要小心。还有,每到一个地方记得给我们消息,千万不要单独行事。”
三秀本来还想了一大堆嘱咐的说辞的,话到嘴边又觉得没意思,只好说道:“不管怎样,杜若,你的命是最重要的。你千万不能死了,那样的话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