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远远的就看到了杜若的背影。她慢慢向杜若靠近,在她眼前,残酷无情的生死较量,正逐渐填满了她的双眼,连空气中都充斥着鲜血的腥臭。战场上的每个人都带着视死如归的豪气,铠甲在火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白芷的心剧烈的跳动,她逐渐明白为什么古往今来那么多有志之士会选择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战场让人胆寒,却也让人疯狂。
杜若隐约有种熟悉的感觉,不确定的回头,果然看到白芷正向他走来。杜若一惊,顿时忘记了方才自己要做的事情,奔到白芷身边,磕磕绊绊的说道:“白芷姐姐,你,你怎么来了?这里危险,你快回去。”
白芷没有回答杜若,只是望着冰面上的激烈战斗,说道:“我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战争。杜若,你怕吗?”
杜若也顺着白芷眺望的方向看去,那里刀枪相接,血肉横飞,已经分不清谁是同袍,谁是敌人。杜若也看得出神,老实答道:“恩,怕。”
杜若刚说完便后悔了,他紧张的看向白芷,说道:“白芷姐姐,其实我也不是很怕。我的意思是,你不用担心我,我很好,我在这里很安全。一旦形势不利,我就会撤回去找你们的。白芷姐姐,你先回去吧,这里不适合你。”杜若说的着急,一不注意还把自己的舌头咬到了,痛的面目都微微有些扭曲。
白芷当然注意到了杜若滑稽的表情,她轻笑出声,忍不住说道:“杜若,我还以为你多有出息了呢,其实还是一点都没变。”
杜若愣愣的听着白芷这句貌似与眼下的场景毫无相干的一句话,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有些心虚的搓了搓手,害怕白芷是在责怪他不明事理。
白芷看着杜若的脸一会红一会白的,隐约明白他的心绪,朝他摆摆手,笑道:“杜若,你想什么呢,我可没有嘲笑你的意思。你继续弄你那个大炮吧,小心点,别把自己伤到了。”白芷说完,潇洒大气的抬手,衣袖所过之处激起一阵清风。白芷从身后的剑鞘中拔出长剑,面色肃然,眼神深邃。长剑周身都透着冷冷的寒意,正如这一刻白芷冰霜般的神情。
杜若并不惊异于白芷熟练的变脸功夫,只是讶然道:“白芷姐姐,你拔剑干嘛啊?你不会是想要上场杀敌吧?这太危险了,你快回去啊。”
白芷挑眉道:“对,就是你想的那样。你和留夷都在这里,哪有道理让我一个人藏起来了的。再说,我怕你们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我不好跟师父他老人家交代。”
杜若见白芷就要提气冲出,大跨两步走到她身边,仓皇伸出手。只是手伸到一半,又悬在半空中。杜若扭扭捏捏的不敢抓住白芷,急的涨红了脸说道:“白芷姐姐,你别说笑了。你和我们不一样,这里哪是你该来的地方?信王殿下肯定也不会愿意让你上战场的,对不对?”
白芷不屑的笑道:“我和你们有什么不一样?我怎么不该来?就因为我是女子,就应该躲在人后,听任他人的摆布吗?对了,你知道吗,我自小习武,却从未想过杀人。即使当初在四方宗被四方宗的弟子围攻的时候,我也顾忌着在场的众多武林人士,不敢放开手脚。如今到了这蛮荒之地,见识了这血腥战场,我却动了杀人的心。杜若,原来我也是嗜血之人啊。”
杜若沉默的看了白芷片刻。白芷脸上神采不减,那些迸发的鲜红让她眼角不时地抽动,却依然从容挺立。杜若上前一步,小声却坚定地说道:“白芷姐姐,你并非嗜血之人。你如今想做的,不过是我们所有人都想做,却难以做到的事情而已。白芷姐姐,你能来真好,是该让后金那些人好好见识见识,我们大明武学的厉害了。”
白芷没料到杜若不仅没有再劝阻他,反而更像是在给她鼓励。白芷也无暇思虑太多,她情绪高涨,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杜若,今日我要大开杀戒了。你自己小心,我可没空管你了。”
不同于云从岛的耀眼火光和震天呼喊,岳明晖、三秀跟着天威镖局的人正在漆黑寂静的雪原上摸索前进。一行人终于找到一处破败的木屋,虽然小小的木屋只是勉强能容纳这一行的十几人,但大伙都围着火盆聚在一起,也格外温暖。距离从铁山逃出来,已有两天两夜了。因为种种原因,他们离云从岛,约莫还有一半的路程。经过这两日的查探,他们已经知道后金来势汹汹。如此大规模的进军,一旦遇上,必死无疑。从此去云从岛,一路上也一定是困难重重。因此此刻众人围坐在一起,神情都十分凝重。
三秀找了个角落,闭着眼睛靠在墙上,不知是醒着还是睡了。岳明晖本来与她坐在一起,见三秀呼吸平顺,便缓慢站了起来,往木屋中央镖局中人聚集的地方走去。
张大虎见岳明晖朝他们走来,连忙站起来说道:“楚夫人,可是觉得太冷了?是我们考虑不周,你坐到我这里来,这边暖和。对了,三秀呢?让她也坐过来吧。哎,我们都是些粗人,如果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楚夫人你一定要说出来,别让我们唐突了你,自个还不晓得。”
岳明晖也不客气,坐到张大虎给她让出的位置上,又拿起水袋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平静说道:“张镖头,明日天一亮,你就带着你的兄弟们和三秀,先赶往云从岛吧。到了岛上,若是见到留夷,你告诉他我在这里,让他带人来找我。”
张大虎一惊,一时没能控制住声音大小,高声说道:“楚夫人,这怎么行?这里太危险了,你一定要和我们一起走。”
岳明晖摇摇头,说道:“带着我,始终是个累赘。我之前动了胎气,这两日的身体状况你们也看到了,若继续和你们同行,只会拖慢你们的行程。只是三秀,还要麻烦张镖头你多加照应了。”
张大虎眉毛胡子挤成一团,吞吞吐吐的说道:“楚夫人,你是不是之前听到咱们兄弟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了?楚夫人,兄弟们就是说话难听些,没啥坏心的,你别往心里去。我们怎么会丢下你不管呢?你别再说这种话了。”
岳明晖不在意的笑笑,继续说道:“张镖头,我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若没有你和镖局的兄弟,我早就死在铁山了。只是我刚刚说的也是事实,带着我你们走不快的。而且,这木屋并不在去云从岛,或者其它城镇的路上,短时间内后金人应该还找不过来。相反,若是我跟着你们强行赶路,途中若是遇上敌人,逃都逃不掉,不如待在这里安稳。因此你们先走一步,我留在这里,一举两得。你们能早日找到留夷,我也能早日脱险,这不是很好吗?”
张大虎一时心急,正要接话,却听到三秀的声音从角落传来:“恩,明晖姐姐说得对,张镖头你们先走吧。我也实在走不动了,就在这木屋好好休息几天,你赶紧去叫我的师兄弟们来找我。”
三秀说完,也慢慢走到岳明晖身旁坐下。二人视线相交,都感到分外亲切。
张大虎见状,没再拒绝,只是说道:“楚夫人,三秀,是我没本事。但我答应你们,我会一刻不歇的赶往云从岛,告知楚盟主。就算我死,也要把消息带到,你们俩个放心吧。”
三秀点点头,说道:“恩,那你看张大哥你的了。还有,别说死不死的,你还指望你死后能托梦给留。。,额,给我大师兄啊。安全要紧,我们这里你别担心。”
张大虎和三秀互相叮嘱了几句后,木屋又恢复了宁静。岳明晖和三秀坐的差不多了,准备回到角落去休息,正要起身,却听李五说道:“楚夫人,三秀姑娘。就你们两个留在这里,我还真不放心。明日我就不跟张镖头他们走了,留下来照顾你们。免得楚盟主的人十天半月都不来,你们先在这里饿死了,就太难看了。”
李五话音刚落,张大虎就骂道:“李五,你会不会说话啊,咒谁死呢?”
李五也反应过来,抬手就给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急急忙忙解释道:“楚夫人,我不是故意咒你死啊。我就是说,万一张镖头他们中途出了什么意外,没能及时赶到呢。”
张大虎这回连骂人的力气也没有了,无奈道:“哎,李五你也别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就留下来吧。万一楚夫人和三秀出了事,小心老子把你的头砍下来当球踢。”
李五一听,也来了精神,意气风发的说道:“有我在,哪会出什么事,你们都放心好了。我绝对把楚夫人和三秀姑娘照顾的妥妥帖帖的,胖个十斤八斤的都不在话下。”
张大虎被李五的劲头逗的只能苦笑了。一旁的王四也不由说道:“李五,你也嘚瑟够了吧你。你这个人做事粗心大条的很,不捣乱就够好的了,还照顾人。我也和你一起留下来吧,就你这个照顾人的水平,我还真不放心。”
李五也不计较王四的调侃,拍着他的肩膀乐呵呵的说:“王四,还是你这个兄弟够义气。就凭你这仗义劲儿,我保证也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一时木屋里面又热闹了起来。这荒野中微弱渺小的火光,倒也照亮了不少阴暗的地方。
第二天清晨,岳明晖醒来时,木屋里面已经看不到一个人影了。她猛然坐起来,胸口却不住的疼痛。她本能的低下头,把头深深的埋到怀中,却更觉呼吸不畅,难受的闭上了眼。恍惚之中,似乎有双手抚上了她的后背,为她推拿揉捏。岳明晖微微抬头,深吸了几口气,总算缓过来一些。她慢慢睁开眼,三秀正从她身后探出头,焦急的看着她。三秀的双手还握着拳头停在她脊背上,正微微的用力。
岳明晖缓缓扯出一个微笑,说道:“三秀姑娘,谢谢你,我好多了,你手法真是精湛。”
三秀脸微微泛红,低着头说道:“也,也没有很好了。以前经常帮杜若按两下,所以勉强算会一点。而且,你的症状跟他也不一样,我还怕弄巧成拙呢。还有,你叫我三秀好了,不用叫我三秀姑娘。”
岳明晖笑容又大了些,说道:“好,我知道了,三秀。”
三秀见岳明晖神态轻松,也安心了不少,突然想起一事,担忧地问道:“对了,明晖姐姐。昨夜你说你之前动了胎气,严不严重?我能做什么帮到你吗?”
岳明晖沉思片刻,说道:“是之前在铁山的时候情绪波动太大,这两日又一直赶路,所以觉得有些吃不消,时常头痛和胸痛。现在能在这里休息几日,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你身子也不好,那日刚从铁山出来的时候还一直发着高烧,好不容易才降了下来,你也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才行。”
三秀从善如流的应了一声,在岳明晖坐了下来,二人相视而笑,不再说话。只是还没安静多久,三秀便吃惊的叫了一声,原来是她看到岳明晖的肚子上的衣物猛然一动,鼓起了个小包往上飞快的移了一下后,又瞬间圆润如初。
岳明晖看见三秀的嘴巴张的大大的,不由笑道:“怎么了?被吓到了?”
三秀有些尴尬的合上嘴巴,小脑袋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岳明晖被三秀逗乐了,笑道:“当初留夷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他也吓得不行呢。三秀,等你也当了娘,你就不会怕了。说出来你可能不行,我觉得我能感受到我的孩子,他想做什么,他想说什么,他的喜怒哀乐,我都能感觉得到。他每一次跳动,我都知道原因,所以我一点都不怕。”
三秀好奇的凑过去,说道:“原来这么神奇啊?那明晖姐姐,你知道他刚刚为什么动么?”
岳明晖轻快的说道:“那是因为他知道你在看他,所以要和你打招呼啊。”
三秀一愣,脸颊立刻红彤彤的,小声说道:“明晖姐姐,你故意取笑我呢,我不跟你说话了。”
三秀把脸扭到一边,岳明晖果然半晌没有说话。
三秀扭的脖子疼了,觉得自己不能那么小气,又若无其事的转过头问道:“明晖姐姐,你觉得他是男孩还是女孩呀?他刚刚动了那么厉害,我觉得应该是个男孩子吧?”
岳明晖抬手抵着下巴仔细想了想,说道:“我也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不过我希望能生个女孩子。”
三秀眨巴着眼睛,疑惑的问道:“为什么啊?生个男孩子像里,额,像大师兄一样多好。”
岳明晖把手贴到肚子上,轻轻的来回抚摸,柔声道:“像他才不好,整日忙这忙那的,一刻也不让我省心。其实我这人很难安心的,总是患得患失。自从跟他来了东江后,一直担忧他会出什么事,半步都不想离开。所以我想生个女孩子,女孩子总是会比男孩子安分一点吧。”
三秀也仰着小脸思索了一阵,说道:“恩,你说的对,他们男人总是想干一番大事。别说大师兄了,就是杜若也是这样,尽给自己找些破事情做。天天捣鼓些冷冰冰硬邦邦的铁器,看着可吓人了。没想到男孩子长大了也会大变样,现在我的话他都听不进去了。哎,我觉得我越来越没地位了。”
岳明晖看着一脸失落的三秀,也不出声。她知道三秀心里其实不是这么想的,也就任由她发发牢骚。
果然,三秀只是伤春悲秋了一下子,又神采奕奕了。她两眼放光的盯着岳明晖的肚子,说道:“明晖姐姐,那你又想过给你的孩子取什么名字没啊?我给你讲,你要先想好,不要给大师兄机会。他那人才读过几本书,就是半吊子,还整日装的高深莫测的。其实啊,也就只能在我们面前显摆显摆,对于诗书文采一窍不通,你千万别让他把孩子的名字给毁了。”
岳明晖见三秀着急的样子,更觉得亲切,便诚恳答道:“恩,其实我已经偷偷想好了。如果是个男孩,就叫楚长生。如果是个女孩,就叫楚长安。”
三秀听完,情绪也打败了拘谨。她不由自主地趴到岳明晖身上,耳朵紧紧地贴着岳明晖的肚子,小声说道:“长生,或者长安,不过你叫什么名字,等你出来后,一定要安生一点,不要给你爹娘找麻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