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琅只来得看了禾晏一眼,便跟着太监匆匆离去。
禾晏蓦然一笑,是啊,人家再不是相府的护卫了,他已是堂堂三品带刀侍卫,她见了,也得喊一声“谢大人”。
不知怎的,禾晏再见谢琅心中有的不是愤怒,恰恰是一抹怅然。
似是难过,但为何却又说不上来。
大约又是一炷香的时间,远远瞧见御驾回来。
禾晏忙朝下面跑去。
容祁没想到才下了御驾便瞧见禾晏微微喘着气站在自己的面前,他怔忡间浅浅笑了:“怎么来也不同朕说一声?”
曾无数次想象他二人再见面会是何种场景。
却唯独想不到竟是这样,没有生气,没有怨恨,恰恰是最寻常平和的一句问话。
就像是他们之间从未有过别扭,见面便是简单一句,回来了……
禾晏的心头一热,今日她原本是想好好跟他叙旧道歉的,但眼下她却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匆忙朝他行了礼,禾晏的目光环顾,忍不住问:“丞相大人呢?”
容祁微微一怔,随即才道:“他有事去天牢了。你特意来宫里,难不成是来找丞相的吗?”
禾晏心不在焉地点头:“那我……我先出宫了。”
“禾晏。”他伸手拉住她的手臂,“发生了什么事?”
她如今人都住在丞相府,还有什么事能让她急着入宫也要来找顾辞的?
说心中不嫉妒那是假的,可他是皇上,便是嫉妒也不能失了皇上的威严。
禾晏有些拘谨地看了他一眼,她的确是有很重要的事要找顾辞,但这件事,唯一不能告诉的人便是容祁。
她微微抽了抽手,低头道:“也不是大事,我先出宫了,改日再来看表叔。”
他却不放手,执拗问:“改日,是哪日?”
“我……”禾晏才动了唇,便见周富公公快步过来道:“皇上,贵妃娘娘来了。”
禾晏抬眸瞧去,果真见沈琉璃的轿子正缓缓而来,她的心口一紧,此时也不顾礼数,挣脱了容祁的手,低声道:“我……会找时间的。”
语毕,她再不看容祁,扭头便跑了。
“禾……”容祁往前一步却没拉住她,他的眸色一黯,她不知他看见她心里有多高兴,她不知他有很多很多话要同她说。
她却走得这样快,似乎完全不想跟他再多说一句话。
还是因为那次的事吗?
他一直不知道,原来顾辞在她心里已是那样重要,是以她已无法容忍旁人对顾辞的伤害,哪怕是一丁点吗?
“皇上。”周富小心翼翼地叫他一声。
容祁蓦地回身,身后太监又道:“贵妃娘娘正走来了皇上。”
他缓步走上台阶去,话语素淡道:“你回头告诉贵妃,就说朕今日觉得累了,让她明日再来。”
素颜见他回来,忙扶他坐下,又朝外头看了看,疑惑道:“咦,奴婢方才似乎瞧见禾晏姑娘回来了,她没同皇上一起进来吗?”
容祁面前一笑,低声道:“嗯,有事出宫了。”
素颜应了,见他起身朝内室走去,她忙破开了珠帘跟着入内:“皇上,今儿还没吃药,奴婢……”
“搁着吧。”他抬了抬手,示意素颜退下。
宫女安静地退下了,偌大一个寝殿只剩下容祁一人。
将药丸转在指尖,他忽而笑了,晋王不愿回京,连禾晏也同他疏远了。
不知何时,孤家寡人的感觉再次席卷了他满身,他抬手按了按胸口,这里似乎压了一口气,说不出的难受。
禾晏在丞相府前等了好久,天色渐暗,她终是瞧见顾辞回来。
“大人!”她飞奔而去,一把抓住他的手道,“出大事了!”
顾辞本能地握住禾晏的手,她的指尖冰凉,脸颊也冷得厉害,看来是在门口站了很久了。他意识到事情不妙,将她拉着入内道:“别急,慢慢说。”
禾晏的心“扑扑”地跳个不止,她拉着顾辞的手有些颤抖,禾晏深吸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忠奴的脸被一个御前侍卫看见了!”
“你说什么?”顾辞的俊颜一变,他忙将她拉至一侧,“什么时候的事?御前侍卫怎么会看见忠奴?”
这件事禾晏本是打算瞒着的,但是眼下看来是绝对瞒不了顾辞了。
禾晏咬着唇道:“今天张管家说皇上派人接我入宫,可不是皇上,那人把我带到了城外,想要对我不利,幸好忠奴及时赶到。我猜想是我表姐的人,那就必定是御前侍卫,即便不是,也是宫里的人,我怕他见过忠奴。”
她一番话说完,顾辞的脸色更沉了,他上下打量着禾晏。
禾晏摇头道:“你放心,我没事。”
他的眉心略舒展:“忠奴呢?”
禾晏轻声道:“我让他出城避几天。”
顾辞松了口气,略微一笑道:“你做的很好,放心,宫里那么多人,不可能人人都见过忠奴,过几天再看看,也许什么事都不会有。”
“真的吗?”若真是这样就太好了。
顾辞将她拉回房间,关上门道:“日后无事别出府去,就算皇上派人来接你入宫也让府上的侍卫跟着。”
禾晏只好点头。
“禾晏。”他在她面前坐下,直视着她道,“有些事不必太过放在心上,别人要变你阻止不了,你只要记得,我在这里,永远不会变。”
禾晏的鼻子有些酸,见他的手伸过来,她故意推开,猛地站起来道:“我想起来阿瓷还在屋里等我,我走了!”
她飞也似地逃了出去,毒舌顾辞突然说这些让她快要掉眼泪的话,她真怕自己忍不住就直接哭惨了。
顾辞缓缓起身行至门口,禾晏的心思他怎会不懂,她不想他见到她狼狈的样子他绝对不追出去。
“大人。”张管家过来,笑着道,“晚膳是送您房里吗?”
顾辞应了,张管家忙转身下去了。
他却仍是站在门口不走,他从来就不觉得沈琉璃是个很简单的人,是以这次薛易的事必须要早做准备,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只是眼下他身边无人可用,他因要处理魏王的事暂时也不可能抽身出城。
现在该怎么办?
晚膳都已经凉透,顾辞却一口没吃。
张管家原本是带着丫环来收拾的,见此不由得吃了一惊:“大人怎的一口没吃,是厨房做的不合口味?”
顾辞蹙眉仍是在想事情,闻得张管家的话,他才回过神来,勉强笑道:“不是,我不饿,你让人都撤了吧。”
他说着起身出门。
“大人!”张管家跟着出去。
他没有回头,只道:“本相有事去书房,你不必跟了。”
张管家无奈只能站住了脚步,这次大人回来很是奇怪,他没见着谢琅,大人也没提谢琅的事,张管家多次向问,却似乎总没有机会。
顾辞推开书房的门,扑面而来一阵灰尘的味道。他本能地挥了挥衣袖,他是不喜下人随便进他的书房的,是以他不在府上,也不会有丫环进来打扫。
指腹掠过书桌,已有薄薄一层灰。
他叹了口气坐下,如何应对,他还没有想到。
禾晏失眠了一夜,早上出门时竟瞧见顾辞是从书房出来的。
还穿着朝服!
禾晏震惊了,莫不是他昨晚一夜都在书房吗?
“大人!”她冲上去叫住他。
顾辞回头蹙眉:“这么早?”平时她不睡到日上三竿可是不会起床的,今儿倒是奇了。
禾晏小跑着上前:“上朝吗?”
他点头,突然问:“要入宫?”
禾晏一怔,随即摇头道:“我不入宫,我今天留在府上陪阿瓷。”
他笑一笑,禾晏跟着他走到门口,突然又问:“今天回来早吗?回来用午膳吗?”
顾辞笑得无奈:“怕是回不来。”他一顿,又笑,“盼着我回来吗?”
禾晏的脸一红,随即咬牙道:“谁盼你,你最好别回来,我就不用给你端茶送水了!”她朝他吐吐舌头,扭头就跑。
顾辞嗤的笑了,口是心非,他早看出来了。
不过,他似乎越来越喜欢这样有些小扭捏的秦禾晏了。只因他清楚,这样的秦禾晏只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在旁人面前如何,他顾辞一早就领教过了。
早朝时,顾辞上了一本折子,奏请容祁将魏王削爵收押,通缉世子容世钧,并查封魏王府,魏王府上下贬为庶民。
容祁并无二话,直接应下。
如此一来,丞相只手遮天便越发明显了。
诚如容祁希望的那样,魏王之事顾辞回京就帮他办妥了。
下朝容祁便听说太皇太后把太后给请去了慈宁宫,无非便又是为了顾辞治罪魏王的事,容祁一脸冷漠。
“丞相呢?”
周富低头跟上来道:“回皇上,丞相大人出宫了。”他迟疑一下,又道,“方才,太皇太后派人来请皇上过去。”
容祁一笑:“看来皇祖母又要埋怨朕没有主见了。”
周富的脸色难看,容祁已大步朝前走去。
顾辞一出宫便直接回了相府,说好中午不回的,但他就是想看一看禾晏见到他突然回去的样子。
马车徐徐穿过繁华大街,外头是熟悉的声音,顾辞掀起车帘看了一眼,忽而叫停了马车。边上摆着一个小摊,琳琅满目的小首饰,虽不是昂贵的金银饰品,瞧着倒是精致。
顾辞的目光落在一把精巧木梳上。
摆摊的大娘不认得他的朝服,只见他穿着官袍,便恭敬笑道:“大人买木梳是想要送给心上人吗?民妇这的木梳不敢说是最好的,可每一把都是民妇的老伴儿亲手刻的,民妇和老伴儿都成亲三十年了,一次都没红过脸,希望大人和您喜欢的姑娘也能幸福甜蜜!”
顾辞清浅笑了,将木梳握在手中:“好,这把我要了。”
付钱转身上了马车,身后还传来那位大娘连声祝福的声音。
他将木梳纳入怀中,心情没来由的好。
张管家见他突然回府了很是惊讶,一路跟着道:“大人,大人不说要回来,我都没吩咐厨房准备午膳,我马上去准备。”他转了身又想起什么,“哦,对了,禾晏姑娘大约在您房里。”
他点点头,径直去了房间。
窗户半开着,顾辞才行至窗口便瞧见了里面的禾晏。
她正拿着鸡毛掸收拾灰尘,嘴里哼着小曲儿,他忽而站住了步子,就在窗口怔怔地看着。
禾晏将整个屋子都收拾了一变,见窗户半开着,她大步上前一把就推了出去。
“唔……”顾辞没想到她突然来了这么一招,本能地捂住被撞到的鼻子,眼泪一下子就泛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