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顾辞收到魏王的请帖,说是明日请顾辞去看戏,顺便把秦秉和禾晏一起请了。
秦秉借口身体不便没有去,禾晏对听戏也并不感兴趣,却被顾辞硬生生给拉着走了,好像生怕她趁他不注意就溜出去玩似的。
这是禾晏回青州第三次见容世钧了,却仍未见世子夫人。
看戏的时候容世钧坐在禾晏边上,他笑着道:“女人最重要便是相夫教子,何必出来抛头露面。”
禾晏不答话,狠狠踢了他一脚。
容世钧痛得大叫一声,正逢台上高.潮,谁也没在意台下的异常。
禾晏正得意,回眸便见谢琅匆匆穿过人群过来,他的脸色铁青一片,禾晏不免敛起了笑。谢琅附于顾辞耳边低语一番,顾辞猛地站了起来。
“顾大人?”魏王正看得高兴,显然对顾辞这一举动不太高兴,“顾大人不会看得正起劲要扫兴吧?”
顾辞睨了禾晏一眼,丢下一句“皇上急诏”便匆匆离去。
禾晏忙追着他出去。
上了马车,她才问他:“皇上怎突然急诏你回去?发生什么事了?”
一路回秦府,顾辞也不答,谢琅的脸色比顾辞的还要难看几分,禾晏看了都没心思调侃他了。
匆忙收拾了东西就走,禾晏都没来得及和秦秉多说几句话,直到马车出了城,顾辞才将手中密件打开。
禾晏探身过去:“写了什么?”
他将密件揉在掌心中,冷声道:“是太后娘娘密旨,皇上病重,召我速回。”
禾晏一时没反应过来,马车突然一个颠簸,她下意识扶住车沿,突然想起什么:“也许……也许皇上逗你玩呢?”上回容祁还逼她代写家书给晋王谎称自己病重呢,就为了逼晋王回来!
顾辞的眉心紧蹙,低头思忖着事情并不说话,弄得禾晏心里也着急起来。
其实她明白的,晋王之于容祁是兄长,他骗晋王只是出于弟弟对于兄长的撒娇,但对顾辞绝非一样。
他不可能,也不会。
她只是想安慰自己,皇上病重,丞相若无法及时回京,一旦消息泄露,怕京中局势不稳。
顾辞沉默半日,只开口说了一句话:“把马车弃了。”
骑马才能更快回京。
廊下,女子轻盈身影急移,腰际飘带随风扬起。男子正负手站在院中九曲桥上赏荷,闻得脚步声他才回过头来轻笑:“阿婧,何事慌张?”
阿婧立于云和身后,低声道:“有人瞧见顾大人出城了。”
“又出城?”云和浅笑,“这次去哪里?”
阿婧摇头道:“公子,是离开青州,他将行李都带上了。”
云和略微一惊,侧目道:“回京?”
阿婧点头:“应该是。”
“这样急……”云和喃喃一句,回眸望着远处碧色天空,片刻,才闻得他道,“阿婧,备马。”
这一路快马加鞭,顾辞与禾晏到达京城那日正值初暮,未来得及回府便匆匆入宫。
禾晏一路跟着顾辞跑得狼狈,见周富已将顾辞迎入内,她扶着乾承宫外的白玉兰干喘了几口气,这才重新抬步跑上去。
“禾晏姑娘!”素颜端了水盆出来,见了禾晏忙过来打招呼。
禾晏的目光看向内殿,急着问:“皇上怎么样?病得很严重吗?”
素颜叹了口气,低声道:“每日吃药也不见好,哦,太后娘娘在里头。”
素颜出去了,禾晏迟疑了下往前走了几步,却见周富带着人退出来,她止住了步子,只好跟着出去。
殿外起了一阵冷风,禾晏拉紧了衣衫抬眸望向殿内,里头依旧灯火辉煌,却静谧得有些诡异。
说不清她在外头等了多久才见周富迎至门口,禾晏定睛看去,原来是太后出来了。她同周富公公说了两句,便扶着竹盈的手走下台阶来。
素颜说这些日子太后时常夜里来陪着皇上,禾晏见她消瘦不少,眼角的皱纹似更深了。
她低头退至一侧行了礼,太后的目光朝她看来,随即露出一抹笑意:“哦,原来是禾晏啊。”
禾晏见她朝轿子走去,想了想,终于鼓起勇气追上前:“太后娘娘,奴婢有话想说。”
太后蹙眉回过头来,禾晏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您和太皇太后一样讨厌丞相大人,为何要暗中通知他回来?”
当时她只急着容祁病重的事,这件事也是方才在殿外吹风时想明白的,容祁病中将顾辞召回来,岂非拱手将实权交给他吗?
太后松开了竹盈的手走到禾晏面前,禾晏紧张地低下头,面前之人却并未生气,叹息道:“哀家也是怕局势不稳,再怎么说,丞相也始终不姓容。”
但倘若被哪位王爷占了先机,一切将无可挽回,是这个意思吗?
太后的轿子已远了,禾晏呆呆立在原地又回想起当初容祁对她说的那些话,凡事果真没有绝对。你再讨厌一个人,有时候也不得不妥协。
可不知为何,禾晏却觉得,顾辞虽不算个清官,却会是个忠臣。
素颜的声音夹杂在风里传来:“禾晏姑娘,皇上宣你呢!”
禾晏来不及整理妆容便匆匆进去。
满室药香弥漫,龙床前轻纱幔帐直垂,顾辞一脸铁青坐在边上,听到声音回头看了禾晏一眼。
禾晏上前行了礼,见顾辞贴近纱帐,容祁的声音轻弱:“丞相先回吧,今日留她陪朕说说话。”
顾辞悄然又睨她一眼,这才点头道:“是,臣明日再来。”
素颜送顾辞出去,禾晏却踌躇在龙榻前良久,直到容祁的声音传来:“不过来?”
她走上前,迟疑了下才掀开帷幔,他的气色极差,真的病了。
禾晏握着纱帐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喉头有些涩,不知为何就道了句:“表叔你瘦了。”
他轻笑道:“禾晏你胖了。”
嗤……
她忍不住笑了,私下无人时,她总觉得他不像个皇上。
容祁舒眉笑道:“朕病以来,人人都哭丧着一张脸,只有你见了朕会笑,怨不得朕喜欢同你说话。”
禾晏有些笑不出来,可听他这样说,又觉得不笑不够意思,于是继续咧嘴道:“你说话好笑。”
“好笑吗?”
“嗯。”
“哪里好笑?”
“……”
“你怎么不笑了?”
禾晏其实眼睛有些发酸,忍住哽咽道:“表叔怎么就病了?”
他似是认真想了想,抱怨道:“一定是丞相离京太久,朕太过忙碌所致,所以说,朕真是离不开他。现在他回来了,朕养两天就好了。”
听他说话都费力,哪里这样轻巧养两天就好了?
他的手指在禾晏手背上敲了敲:“没找到丞相收受贿赂的证据?”
禾晏一听气就来了:“就算我找到你也不会办他!”
他却是笑了:“你总算明白这个道理。”
是,她明白了,这一趟青州她明白了太多的事情。顾辞的话,容祁的话,太后的话,她有时候只是不想去懂罢了。
总觉得他们的世界太复杂,可她想要的简单生活早已回不去。
他疲惫地闭上眼睛,禾晏不免脱口问他:“晋王知道吗?”
“没告诉他。”
“你不想他来看你吗?”
“有什么好看的,朕身边不缺人照顾。”
那时因为生气,不惜装病也要逼晋王回京,如今真的病了,他却是不想让晋王担心。他偶尔的孩子气,偶尔的冷漠,禾晏像是忽然就懂了。
他就是这样,有时会把人气到发疯,说起话来看似不靠谱,禾晏却不得不承认,他是她离开青州后最好的老师,在不经意间教会了她太多的东西。
“坐下。”他指了指床榻,“跟朕说说青州的事。”
禾晏吃了一惊,顾辞也没敢坐他的床边,边上的椅子还搁着呢,她见他又指了指,心一横便坐下了:“表叔想先听粮仓走水的事,还是云府的事?”
他蓦然睁眼望着她,低笑道:“这些丞相会说,朕要听你说趣事儿。”
禾晏一听就蔫儿了,哪有什么趣事儿,全是她的倒霉事。不过念在他病中,禾晏只能都讲了,他一直笑,似乎心情很不错。
后来素颜带着两个宫女搬了张琴进来,说是前几日拿去修理的,禾晏回头看一眼,便听容祁道:“弹一曲。”
禾晏只能硬着头皮弹了,琴艺完全没有进步,反正她早就无才便是德了。
弹到一半实在结巴得弹不下去,抬眸时见容祁早就睡了,怪不得都没听他嫌弃的声音。她蹑手蹑脚走到他床边替他盖好被子,周富公公带了太医进来。
禾晏跟周富出去,便忍不住道:“皇上不是一直有吃药吗?”
周富黯然道:“药没有问题,却不知为何就病了,总说胸闷无力,一日里有大半日的时间睡着,太医说皇上气虚体弱,别的也再查不出来。”
“那太医……我怎么没见过?”
周富道:“简大人是新上任的,姑娘没见过也属正常。”
禾晏听得七上八下,总觉得容祁病得突然,又听闻说新换了太医,心中的不安越发地甚了。
禾晏原本出了寝殿想找人打听太医简远的事,却不想才走到外头便见容礼风风火火地来了:“我一听说你回来就来了!”
二人再见面,早将先前的争吵忘了。禾晏一把将容礼拉至僻静处,低声问:“皇上生病的事你怎么不告诉丞相?”
容礼的脸色微变,不悦道:“皇祖母忌讳皇上宠信丞相你难道不知道?”
这事禾晏自然知道,也不同他争论,只转口问:“怎么好端端换了太医?”
容礼本能地朝乾承宫看一眼道:“原本给皇上看病的太医告老还乡了,便给皇上推荐了最得意的门生,怎么突然问这个?”
“皇上信他?”
“自然,否则怎会让他医治?”容礼似想到了什么,讶然道,“你不会怀疑太医有问题吧?”
禾晏瞪着他道:“你不觉得皇上病得蹊跷?”
容礼叹了口气道:“皇上身体一直不大好,像这次这样病也不是头一次,你是今年入宫的,所以不知道罢了。”
容祁以前的事,禾晏自是不知道的,不过看容礼的样子不像是骗人。
退一万步说,若皇上的病是人为,如今皇宫之内也必不会这般风平浪静。
顾辞回丞相府的头一晚便失眠了,这一路很多事转在他的心里,失踪的粮食,容祁的病……可却还有一件事,照理说不该是他上心的事,却一直反反复复出现在他的脑海。
皇上留下禾晏说话,是要将她要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