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二天，我们就告别了班主任，坐上了回北京的火车。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直关机的手机，想了想，就把它打开。
我一共收到了19条短信。
只有一条是垃圾短信，剩下的都是七七发给我的。
短信中，有一条是这样的，哈，甘蔗，三千米我跑第一！你怎么奖励我啊？
还有一条是这样的，甘蔗，你家里怎么了？给你打电话你关机。你快点回来吧，我都想你了。
在火车上，我一直在想回去怎么面对七七。
我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结果。
后来，火车就到站了。
我们走出火车站，天已经黑了。
我和李小离回到学校，在我的寝室门口，我们分手。
我回到寝室，没有看见人。
我直接爬上床，想好好地睡一觉。
可是我刚爬上床，就接到了七七的电话。
她在电话里表现得很兴奋。
她说，甘蔗，你终于开机了！
我说，是啊。
她说，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说，你想我什么时候回来？
她说，我想你现在就回来！
我说，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她说，真的！我真是这么想的！
我说，那下楼吧，我已经回来了。
我走到超市门口的灯光中，七七在远处恰好看见了我。
她大喊一声甘蔗，就向我跑过来，给了我一个近乎窒息的拥抱。
我抱着七七，感觉和以前不太一样。
我想认清那种感觉，可是没有办法，那种感觉转瞬即逝。
我们分开之后，就一起走进了坐落在我们旁边的超市。
我说，七七，听说你三千米跑了第一？
她说，哈，你听谁说的？
我说，在短信里听你说的。
她说，你相信我啊？你没想过我会骗你啊？
我低头想了一会儿，然后笑着说，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她说，哈，我说的就是真的！不信你随便找个人问问。
我说，不用问了，你想吃什么，拿吧。
我回来的这个晚上，什么都没有问七七。
第二天，我也什么都没有问。
我们照常一起吃饭，散步，聊天。
我之所以没有问她，是因为我在等待一个特别的日子。
吃饭的时候，我会盯着七七发呆。
原来，我以前就认识这个女孩。
原来，我以前就喜欢她。
七七有的时候会问我，你发什么呆啊？
我就笑着说，没什么。这周末我们出去玩，好吗？
七七兴奋地说，好啊。
39
周末，天空晴朗，万里无云。
我问七七，你想玩什么？
她想了想说，过山车！
我说，好的，那我们就去玩过山车。
我领着七七又一次来到了朝阳公园，在这里，我们又一次玩了过山车，七七的尖叫又在我的耳边响起。
玩完过山车，我问七七，你还想玩什么？
她指着不远的一个地方说，去那里玩碰碰车！
我就领着她去玩碰碰车。
我和七七一起把着方向盘，专门撞一个独自来玩碰碰车的小男孩。
他都快被我们撞哭了。
但是我们也只能撞他。
因为只有我们和他在玩碰碰车。
从碰碰车上下来，我又问七七，你还想玩什么？
她说，走，去玩海盗船。
我就又领着她去玩海盗船。
这个海盗船很刺激。
它前晃晃，后晃晃，就突然倒了过来。停在半空，不动。
这个时候，我们都是头朝下的。
七七问我，它为什么不动了？
我说，坏了吧？
我刚这么说完，坐在我们后面的两个女孩就吓哭了。
在她们的哭声中，我和七七互相深情地看着对方。
七七突然问我，甘蔗，它不会真坏了吧？
我说，好像是真坏了。
听到我这么说，坐在我们后面的两个女孩就哭得更凶了。
其实，海盗船没有坏。
这只是操纵海盗船的工作人员想出来的新玩法。
那就是让海盗船倒在半空中，五分钟，不动。
好让坐的人以为它坏了，产生恐惧。
他说这是他近十年来思想上最大的一次创新。
由此可见，这十年他过得多么的平庸。
从海盗船上下来，我问七七，你还想玩什么？
她说，饿了。
我说，那去吃饭吧。
她说，好。
我说，你想吃什么？
她想了想，说，比萨。
我们从朝阳公园出来，打了一辆车，我告诉司机去离这里最近的比萨店。
他问我，离这里最近的比萨店？
我说，是的。
我转头去看七七，对她说，其实我想领你去离这里最远的比萨店。
听到我这么说，司机突然说，那就去吧！
我说，坐你的车去不了。
他说，为什么？我这个车是2005年的新车，刚开了几千公里，哪里都能去！
我说，意大利能去吗？
他想了想说，确实不能去。
我们花十块钱的打车费来到了一家比萨店。
这家比萨店叫“362度”。
我们走进去，坐下来，吃比萨。
快吃完的时候，我问七七，你今天还想去玩什么？说吧，我都陪你。
她说，我想玩什么你都陪我吗？
我说，是的，你今天想玩什么，我都陪你。
她笑了，然后问我，甘蔗，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说，想听实话吗？
她说，当然。
我说，因为过了今天，我们可能就要分手了。
听到我这么说，七七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她笑着问我，甘蔗，你在骗我吧？
我说，没有。
40
说完，我就把照片从口袋里拿出来，递给七七。
我告诉她，前几天我家没有出什么事，我只是突然收到一张照片。
然后拿着照片回了一次晨海市，见到了班主任胡丹梅老师。
七七一直低着头。
过了一会儿，她把头从照片上抬起来。
脸上多了一层灰色的光芒。
我笑着问她，七七，你早就知道我失忆了，对不对？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你明明喜欢的是李洵，可是你为什么又要和我谈恋爱呢？希望你把这一切都告诉我。就算是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吧，我忘了告诉你，今天是我的生日。我说完这一番话，坐在我对面的七七就哭了，她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我把头扭向窗外，看着大街。
今天的大街，很多阳光洒在上面，看上去很明亮。
一辆奥迪开过去了，接着是一辆吉普，然后是一辆出租车，然后又是一辆奥迪。
我机械地辨认着从大街上开过去的车的牌子，以此度过了很长时间。
当我回过头来的时候，七七还在哭。
我只好站起来，走到她旁边，帮她擦眼泪。
我想，这是我第一次帮七七擦眼泪，也应该是最后一次。
所以，我要耐心点。
我擦了很长时间，最后，七七不哭了。
我又坐回到她的对面。
她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我，有烟吗？
我说，有。
我掏出一根烟，递给七七。
她的手有些颤抖地接过去，我把打火机也交给她。
她自己把香烟点燃，深深地抽了一口。
她说，甘蔗，对不起。
我没有记错，她就是以这样的五个字开头的。
接下来，她断断续续地告诉了我一切。
晨海市是一座沿海的城市。
这个城市几乎没有人听过，但它确实存在。
我、李洵，还有七七都从小生活在这里。
七七和李洵是初中同学，后来他们又一起考上了同一所高中，也就是晨海市第一高中。
这是一所坐落在海边的高中。
七七和李洵在高中谈恋爱。
因为七七的美貌，很多人都看上了她。
最少有一百人。
这一百人中有学生会主席，高考没考就已经得十分的优秀团员，诗人，萨克斯八级、钢琴九级的音乐天才，周一开奔驰、周二开宝马的富家子弟。
当然还有我。
我应该是当年追七七的人中综合素质最差的一个。
七七没有被这一百人打动，她坚信自己以后会和李洵结婚，幸福一辈子。
因为七七的坚决，很多人都心灰意冷。
但是我一直都用自己的方式对七七表达着我对她的爱。
我表达的方式很保守。
那就是我总会出现在离七七大约一百米的地方。
也就是说，她和李洵走在校园中，我会在后面大约一百米的地方跟着他们。
我也没有什么事。我只是想跟着他们。
偶尔七七回头会看见我，那样，我也会看见她。
他们去食堂吃饭，我跟着。
他们去海边的沙滩上散步，我也会跟着。
我就像他们的噩梦一样，如影随形。
当然，我只是跟着。
我从来不会跑过去和七七说话。
当然，我更不会跑过去和李洵说话。
有的时候，李洵会跑过来和我说话。
我不理他。
这使他不确定我到底是不是跟着他们。
后来他确定了，我确实是跟着他们。
他就问我，为什么要跟着我们？
我还是不理他。
这使他非常烦我。
他还曾经想把我的恶劣行为告诉老师。
他觉得我影响了他谈恋爱。
后来他终于自己想通了，他觉得老师不会因为我影响他谈恋爱而处罚我，这使他濒临绝望。他开始忽略我的存在。
而事实是，我对他们，确实没有什么影响。
41
高二的情人节，晨海市的天气状况良好。
稍微有一点冷。
这一天，李洵和七七来到了市中心的一家电影院门前，回头，没有看见我，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这家电影院正在进行周星驰的电影展播。这一天放的是很老的《唐伯虎点秋香》。
七七很喜欢看这个电影。周星驰是她为数不多的偶像。
她很想看，而李洵对这部老片子没有太大的兴趣。
但因为这一天是情人节，七七又非常想看。所以他还是买了两张票，领着七七进去看了。
他们刚进去，我就出现了。
刚才我在一个拐角，有可能是被一个卖玫瑰花的小女孩缠住了，谁知道呢。
总之，我也买票进去了。
并且固执地在黑暗的电影院中找到了班长和七七。然后满足地坐在了他们的后面。
他们坐在我的前面，并没有发现我。
本来，我们三个人很有可能就这样一起看完了这场电影。
但是，意外发生了。
坐在七七旁边的一个男生突然摸了七七一下，七七叫了起来。
李洵问七七，怎么了？
七七气愤地站起来指着她旁边的那个人说，他摸我！
听到七七这么说，那个人也站了起来。
还有很多人站了起来，他们都是一伙的。
李洵赶紧拉七七坐下，并说，没事，没事。
这个时候，我也站了起来。
我凑到七七的耳边，对她说了一句，是他摸你吗？
没有等七七回答，我就揪住了站在七七旁边的那个人的头发，然后把他的头往下拽，用膝盖垫他。
我的突然动手让那个人的同伴愣了一下，然后他们就开始围过来打我。
我一直没有松开我的手。
那个被我拽住头发的人，后来据说哭了。
电影院里乱成一片。
最后，电影院的灯亮了。
那帮人跑了。
而我倒在了地上，晕了过去。
手里抓着一把头发。
七七讲完上面的这些，就坐在那里沉默不语。
我终于知道了，七七为什么害怕我打架。
我也终于理解了，为什么七七看《唐伯虎点秋香》也会哭。
我想了想，然后问七七，李洵呢？打架的时候，李洵哪去了？
七七冷漠地说，他跑了。
在很久以前的电影院暴力事件中，李洵竟然跑了。
这是七七没有想到的，也是我没有想到的。
七七迷茫地说，我和他从很早就开始谈恋爱，可是我还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跑。甘蔗，你说他为什么要跑呢？
我说，我不知道。
七七说，如果他不跑，也许我就嫁给他了。
听到七七这么说，我的心有点疼。
缓了一会儿，我问七七，接下来呢？是你把我送到医院的吗？
七七说，是的，是我把你送到医院的。在医院，我从你的手机中找到你妈的电话，打给她。她赶过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告诉她发生的一切，她就发火了，她让我立刻消失，永远都不要在她儿子的面前出现。七七讲到这里，苦笑了一下。
我想了想，又问七七，后来呢？后来你有没有到医院去看过我？
七七说，有啊，我天天都去医院看你，可是每次都被你妈赶出来。我给你买的水果总是撒了一走廊。后来有一天，我去医院，没有看见你妈，也没有看见你。医生说你出院了。我问他，你到底怎么样了？他不说。我就求他。我在他的办公室站了一上午，最后他对我说，你失忆了。讲到这里，七七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42
我看不过去，只好又给了她一根烟。
她自己点上，深深地抽了一口，慢慢地，她才停止哭泣。
我想了想，问她，七七，你家也搬到北京来了？
她说，是的。
我说，那我们考到同一所大学，是巧合吗？
她说，是的。
我说，开学第一天逃课，在围墙下，你是不是就认出我了？
七七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是的。
我突然问她，七七，你以前是不是很讨厌我？
她想了想说，只是有一点。
我说，那现在呢，现在你还讨厌我吗？
她摇头。
我笑着说，七七，你终于不讨厌我了，这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七七低头坐在我的对面，沉默不语。
我又突然问她，七七，你是不是觉得欠我的？
她咬了咬嘴唇，然后点了点头。
我笑着对她说，七七，你千万不要这么想，我打那个人，只是因为我恰好喜欢你。如果换了一个女孩，我也喜欢她，那我也会打那个人。所以，你根本就不欠我的。而且我之所以失忆，我觉得，主要是因为那帮傻逼都穿着皮鞋，如果他们都穿运动鞋，估计我就不会被踢得这么惨了。呵呵，仔细想一想，其实也不能赖他们，我觉得根本原因还在于那个生产皮鞋的厂家生产的皮鞋太硬了，如果他们生产的皮鞋软一点，那我也不会这样了。你觉得呢，七七？
我没有想到，七七又哭了。
本来我只是想发挥一下我蹩脚的幽默，缓和一下悲伤的局面。
可是，她又哭了。
我笑着对她说，七七，你不用委屈自己和我谈恋爱了，如果你真欠我，那你也还完了。
我把服务员叫过来，买单。
我向她要了一张发票。
我为什么向她要发票呢？
我不知道。
我从来没有要发票的习惯。
可是这一天，在比萨店，我却要了一张发票。
服务员把发票拿过来，我用不长的指甲刮奖。
我刮得很慢，很认真。
我看到了一个护字，但是这不能阻止我继续刮下去。
我一共看见了四个字“护税光荣”，才停下来。
我把那张发票，认真地叠好，递给七七。
我说，七七，这是我送给你的最后一个礼物，希望你喜欢。
我拉着她的手，走出了比萨店。
在比萨店门口，阳光明亮的大街上。我笑着对她说，最后拥抱一下吧，美女，从今以后，就不能随便拥抱了。
听到我这么说，七七就紧紧地抱住了我，在我的肩膀上像一个天使那样哭泣。
我突然也有点想哭，天使都哭了，我怎么会不哭呢？
但是，我没有哭。
因为，我要给天使留下一个好印象。
我摸着天使的头发，把脸贴在上面，仔细地感受一下，我要永远地记住这感觉。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机会和自己喜欢的女孩拥抱。
我用失忆，换来了这样的一次难得的机会，我要珍惜。
可是，拥抱永远是短暂的。
我们慢慢地分开，我认真地看了七七一眼，她即使流着泪，也很美丽。
我好像真的很喜欢她。
可是，一切都结束了。
我最后摸了一下她的头发，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也许是注定了我不能回头，因为我走出不到十米，就流下了眼泪。
如果我回头，七七就看见我的眼泪了。
那样，就不完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