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想了想道:“当年老奴曾有幸见过太子一面,那时候有十七八岁吧。到现在也有六七年了。太子爷要是安好,怎么也得二十五六岁了。”说完见聂小泉脸色十分不好,问道:“大爷这是怎么了?”
聂小泉一惊,摇头道:“没事。”急匆匆往后院走了。
管家是梁府的家奴。一直跟随梁府的家眷生长在京师。对于长在边关的梁洪驰姐弟并不十分亲近。出于奴仆的本分对梁洪驰这个大公子还算恭敬,而对于聂小泉这个来路不正的姑爷,所谓恭敬就有些流于形式了。聂小泉匆匆而去,他乐得清静,自然不会去关心他的状况。当下安排周景佑一行人歇下。他也自去歇息。
聂小泉一路几乎是逃回自己屋子。想自己不过是个要饭的。能遇见聂大哥和大小姐那样的人,已经不知道上辈子烧了多少高香了。现在竟然遇见太子。那可是太子。要当皇帝的。可比那些打杀个把人跟吹口气似的老爷们势大的多。他仔细回想遇到周景佑直到和他分开有没有得罪他的地方。越想越害怕。
当年,救了十分虚弱的大小姐后。两人一面躲避那帮去而复返的流寇的追杀,一面将养身体。后来,聂小泉实在怕急了那帮流寇。竭尽所能在树林中设了圈套、陷阱。那大约是他第一次对人起杀心。也许是心不够狠,那些流寇落入陷阱时并没有死。是大小姐一个个亲手拧断了那些人的脖子。
看着地狱修罗般的大小姐,十四岁的聂小泉惊惧的转身逃走。慌不择路间掉进一个山窟中。山窟下是一条年久失修的隧道。强烈的求生欲驱使着聂小泉在黑暗中前行。当他好不容易从一条山崖的缝隙中钻出来的时候。已经严重体力透支,几乎脱水昏厥。是快要饿死的周景佑把仅有的水喂给他,救了他的命。
那时,周景佑易容成一个须眉皆白的老僧。双腿不良于行。浑身瘦骨嶙峋。如果不是聂小泉给他找吃的,将他背出深山。他恐怕早成了一个冻饿而死的孤魂野鬼。
所以,两人互不相欠。但是,聂小泉想到自己让周景佑和自己一块在城隍庙前乞讨,心里就直哆嗦。那时,周景佑分明是不愿意的。可聂小泉认为既然两人谁也不欠谁的,没道理让谁养着谁。非带老和尚去不可。
即便是后来接应周景佑的人到来,周景佑回复原来容貌。和那些人一起走了。聂小泉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相反,他心里还有些小小的得意。贵公子又怎么样?失了势还不是和咱一样讨饭?
当然,这些话他只敢在心里得瑟一下,而且是在确定身边没人的时候。他曾经幻想过自己有钱了,天天吃白面馒头就肥肉。因为,周景佑走时留下一个木匣子,托他保管。说如果有一天他回来取。到时一定送他一场富贵。让他像他们村头的老财主一样,一辈子不愁吃穿。
可如果知道周景佑是太子,他打死不敢有那样的想法。戏文里说了,太子、皇上,那是要你脑袋都得谢恩的主。自己竟然带着他要饭。
聂小泉焦躁的在屋子里转了几圈。他本身是个极怕死的人。从六七岁跟着家人逃荒开始。他和人一块偷过,也抢过。但是,一旦危险来临他就会毫不犹豫的撇下所有的人逃走。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孤独的一个人,游走在人和人之间。麻木的看着别人吃人而后被吃。
许多次,他都差点抵抗不住那血液的腥甜,走近那一群疯狂的咀嚼着同类躯体的人们。要不是遇见了真正的聂小泉,他恐怕早成了那群吃人也被吃的人群中的一员。
他不想回到那样的生活。他不想死。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聂小泉又转了几圈。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于是他果断收拾了不多的几件衣服和少的可怜的积蓄。连夜出了将军府。往北是不能去的。他和羌人打了好几年,羌人一定恨死他了。往南是巨霞关。驻扎着梁铮八万大军,由二公子梁洪骏统领。那里当然也不能去。往东是狮子岭,当年梁洪驰曾在狮子岭驻兵,对那里十分熟悉。自己若往东去,被抓住的可能性也很大。如今只有先往西去。只要离开登州,茫茫人海,就算是太子恐怕也难找到自己。实在不行,大不了重归山林。虽然寂寞些,可活命还是不愁的。
聂小泉心念转动间,已经来到南城门。登州之围时,四个城门全用砖石封砌了的。战事过后,登州已不复往日盛况。城中人口锐减。所以只打开了南门和北门。聂小泉往西走,必须先出南门,再转西行。
此时,天色未明。城门还没有开放。聂小泉仗着军中的几分威风,叫开城门,一路急行。他并没有骑马,所以走到天亮不过走出三十里。
晨曦中一辆马车从后面驶来。很平常的青油小车,聂小泉并没有放在心上。那马车本来已经走过去,却忽然停住。车内走出一人,抬手道:“将军,幸会。”
聂小泉心中一慌,好不容易定了定神。这才看清眼前的男子眉眼温润,一身中正谦和之气。忽然想起道:“白泉先生。”
段子心道:“正是段某。不知将军何故行色匆匆?”
聂小泉黑黄的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笑:“只是些公干。”
段子心道:“可是往西?”
聂小泉点头,又想起什么:“也不一定。”
段子心道:“段某正要回家,将军要是不嫌弃,不如屈尊同行。”
“多谢先生好意,聂某心领了。”
段子心望了他一眼,也不勉强:“如此,段某先行一步了。”说完转身上车。
聂小泉望着青油小车渐行渐远,抬头望了望天空。火红的太阳刚刚升起。他想了想,弃了大道直奔小路。转捡没有人烟处行走。越走越是心神不宁。一时想起日日夜夜守卫的长靖关,一时又想起大小姐。也不知寄养在齐州的希宁怎么样了。
大小姐在时,这个孩子就经常受别的孩子欺负。连那些下人都怠慢的很。如今自己一个人,不知要吃多少苦。想到此,聂小泉折返脚步往南走。
走了一段时间又想:“希宁自幼长得不像我。他们恐怕早有猜疑。如今梁洪驰知道了希宁不是我的孩子。他们恐怕也会很快知道。我又用什么身份去看他?”
待转回来又想:“我悄悄看一眼就是了。希宁从小和我最亲近,就这么走了总是放心不下。”
一时又想:“不行,眼下我正在逃命。要是被太子知道了恐怕对他不好。”
就这样来来回回,不知转了多少圈。心中十分烦恼。不由叹息:“要是从来没有遇见大小姐多好。”如果没有遇到大小姐,他就不会有这样多的牵挂。
长靖关、登州、希宁甚至梁鸿驰……
这一切已经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走进他的生命,成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聂小泉习惯性的抬头看天。曾经的无数个日夜,他的心事也只能告诉老天知道。头仰累了,聂小泉又轻叹一声,似乎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毅然决然的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