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胜安挣扎了两下。无奈四肢酸软,使不上力气。也就不再徒劳。土木不脱松开她,起身去到了杯茶。将她拽起来,把茶杯送到她唇边:“喝。”邺胜安垂着眼睑并不看他,接过茶杯一口喝干。土木不脱又倒一杯。邺胜安连喝了三杯,心绪才平静下来。问道:“你昨天在酒里做了手脚?”
土木不脱有一瞬间的愕然,答非所问:“你是大邺的女子吗?”
邺胜安望着他,正色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好歹我们也算并肩战斗的兄弟,你为什么算计我?”
“兄弟?”土木不脱一笑,颇有嘲讽的意味:“我不过是周景佑用来平衡西北的棋子,你会把我当兄弟吗?”
邺胜安道:“你说这话就该死。你们羌人屡屡犯边,屠戮我多少子民。你身为羌王不思悔过,反而以德报怨。”
土木不脱道:“你以为我愿意么?你看看草原上的百姓过的什么日子?难不成看着他们冻死,饿死?”
邺胜安冷哼一声:“好强盗。你们治理不好自己的草原,令百姓受苦。是你们无能。倒要理直气壮起来。窥觑别人的家园。”
“成王败寇罢了……”
土木不脱一语未完,邺胜安一巴掌打了过来。
土木不脱一把捉住她的手腕道:“你要打我,要杀我。就没想过那些百姓吗?就不怕我死了,边境再乱起来?”
邺胜安道:“你高估自己了。”
土木不脱道:“你说,我要是把你是女子的事,一不小心说出去。会怎么样?你那些部下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邺胜安望着他道:“你可以试试。”如果是两年前,邺胜安对于自己是女子之身还有几分顾忌。可如今,龙虎山中尚有三万胭脂兵。就是这四万龙虎军也早已对女子入伍见怪不怪。就算自己女子的身份暴露,顶多惊诧一番。
土木不脱捉住邺胜安手腕的手微微颤抖。脸色青了又白。突然嘶吼一声将邺胜安扑倒,狠狠撞入她的身体。
下体的不适令邺胜安轻皱了一下眉头。她虽然心中认定魏鹏程是自己的丈夫,可两人之间的肌肤之亲很少。一是二人各忙各的没那个精力,二是因为魏鹏程的不堪遭遇,对此事并不上心。
邺胜安自幼流离,见过太多的女子为了活命出卖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寻常女子的贞操观念。此时也不知是不是酒劲还没散去,浑身使不上力气。所以,并不做徒劳挣扎。
她的木然,反而激起土木不脱的暴戾本性。越发疯狂的折腾。一种前所未有的恍惚渐渐升起,似乎要将邺胜安淹没。神思不受控制的飘散,令邺胜安前所未有的恐惧起来。这种恐惧让她完全忘记了自己处于劣势,不顾一切的挣扎起来。可任凭她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土木不脱的钳制。恍惚中,她似乎看见那个挂在树上的身影。那个身影已经很久没有在梦里出现过。她哭了,拼命往那个身影跑去。却怎么都跑不到……
一股食物的香气飘来,眼前突然一黑。耳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邺胜安睁开沉重的眼皮,看着陌生的屋顶。好久才忆起自己在土木不脱的后帐中。空气中牛油烛的味道混合着食物的香气十分诱人。
身体轻飘飘,似乎飘在云端一般。又让眼前的一切看上去十分不真实。
土木不脱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光线。把她抱起来,半靠在怀里。盛了一勺香气扑鼻的粥送到她唇边。邺胜安阖上沉重的眼皮,就着他的手吃了半碗粥。竟然再也咽不下去了。以前在长靖关的时候,她经常食不下咽。可从来没有这样虚弱过。她觉得自己这次大约真的要死了。也不知魏鹏程知道了会难过成什么样子。西南离这里不下千里,也许他永远不会知道。不知道也好,就不会伤心。可他还年轻,又不会说话。一个人可怎么好呢?
在魏鹏程知道自己的死讯好,还是不知道的好的纠结中。邺胜安再次陷入梦境。一时是幼年时的小院,一时是跟着聂小泉行走在饿殍满地的路上。一时是自己快饿死了,一时又是希宁围着自己高兴的笑闹……
忽然看见大小姐纵马而来,白袍银甲,英姿飒爽。来到她面前,郑重的说:“羌人赶跑了,家园保住了。你答应过我,从此和我做一对真正的夫妻。我们生个孩子吧。”转瞬间是登州那座小院的正房,大小姐上了妆,一如登州之围前夕。只是那脉脉含情的眼眸,让邺胜安无比的心虚。
胸中一阵剧痛,她低头。赫然发现鸳鸯刀插在自己胸口。大小姐浑身是血站在自己面前,怒目圆瞪,凄声道:“你骗我……”
她回头,看见宝嘉拿着防身的匕首狠狠刺进自己的身体里。洗剑将脖子挂在白绫上,一脚蹬翻了垫脚的凳子。她大叫一声:“不要……”一下子惊醒过来。浑身已经汗水淋淋。
“怎么了?”
眼前映出土木不脱憔悴的面容:“怎么出这么多汗?”
邺胜安问道:“几时了?”一开口,嗓子撕裂般的疼。声音嘶嘎。
土木不脱道:“天早就黑了,大约子时了吧。”
邺胜安挣扎了一下想起来。土木不脱扶着她坐起,端来一碗清粥。邺胜安吃了两口,难以下咽。颓丧的把碗推开。土木不脱道:“你已经病了几天了,只吃这两口怎么行。”
邺胜安发了一会儿呆,道:“我也许就是个饿死鬼的命,无论怎样都逃不掉。”
土木不脱放下碗,许久道:“你的部下天天来看你。那个叫肖从龙的今天就住在这里。你有没有什么要吩咐他们的?”
邺胜安想了想,摇了摇头。
土木不脱道:“就算你快死了,都不想见他们一面么?”
“徒增烦恼罢了。”邺胜安说完,躺下去闭上眼睛等死。大约是这几天睡多了,一时间也睡不着。忽然听到抽泣的声音。睁开眼看见土木不脱背对着自己坐着。放到往日,邺胜安是绝不会放过敌人背对着自己,空门大开的好时机。可现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完全没有反抗的心思。只是看了那个背影一眼,就重新闭上了眼睛。
可那抽泣十分的讨厌,她不得不再次睁开眼睛,道:“你出去哭好不好,很吵。”
土木不脱头也不回道:“我就要在这里哭,哭得你不能睡。”带着浓浓的鼻音接着道:“我的母亲告诉我,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哭。我心里难过的都要炸了,可我怕吵醒母亲,惹她不高兴。硬憋着不哭。可是,母亲一睡就再也没有醒来。那时我要是哭着不让她睡,也许她就不会死。”
土木不脱回头,猩红眼眶里满是水光:“我没有算计你,也不知道你是女子。我听人说你有龙阳之好,我就想用我自己的身体赌一回。你知道,我虽然身居王位,可实际上一无所有。我现在能在这里,依仗的不过是你手里的四万大军罢了。”
邺胜安面无表情看着他,道:“不要忘了,我曾经和你们打了四年的仗。”他们注定只能是相互利用。
土木不脱低头擦去眼中的泪水,再抬头时已经换回平日的模样。羌人的不羁和大邺人的书卷气融和在一起,矛盾而醒目。他捉住邺胜安的手,轻轻磨砺着她手上粗糙的纹路。道:“周景佑说的没错。和你在一起任何话语都是多余的。草原上有个传闻,聂将军重情重义。我一开始确实只想赌一把。纵然你不能为我所用,总会有所助益。可当我发现你是女子时,我就真的想把你留下来做我的王后。”
邺胜安淡淡道:“你想要的不是一个王后,是天下。”
土木不脱点头又摇头:“不全是。我母亲是被抢来的大邺人,然后被献给了我的父王。她并不喜欢我的父王,只是无力反抗。生下我之后,她因思念故乡,日夜忧思。容貌憔悴,不复往日容光。我父王就把她忘到了脑后。在这里,没有地位的失宠女人,人人可以欺凌。我的母亲还是异族女子,更是举步维艰。大邺女子视贞操高于性命。我的母亲不堪受辱,吞金而死。我小时候是在羊圈,马棚里长大的。要是没有梁伯,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梁伯用尽办法才引起父王的注意,我才住进王帐,成了三王子。可那些一贯嘲笑我的弟兄哪一个是看得起我的。碍着父王不敢明目张胆,暗地里将我帐中侍女尽数侮辱了。纵使那些女人钻我的大帐。他们想恶心我,却不知道我根本不喜欢女人。”
土木不脱说到这里,望着邺胜安道:“我一直以为我只是不喜欢羌女,后来到了大邺。我发现我根本就是对任何女人都不感兴趣。我只想接近你。”
邺胜安显然对他的话不感兴趣。浑身软绵绵,轻飘飘的感觉其实也不错。心道:“怪不得许多人要寻死。”
土木不脱说到动情处,突然发现邺胜安已经神游天外。使劲捏了一下她的手,面上已现薄怒:“周景佑说的没错。你其实是世上最冷漠无情之人。”
邺胜安被他捏的回过神。土木不脱怒道:“你以为我真的稀罕什么王位,什么江山?我就是不甘。他们凭什么凌驾在我的头上,欺辱我?还有周景佑。你知道吗?每次只剩我和他的时候,他说的最多的就是你。你的样子,你的一举一动,你的一颦一笑。他是那么的了解你,了解的让我嫉妒。为什么那个和你共患难的人是他不是我?我哪里不如他?”
邺胜安皱了皱眉头,她一向不耐烦听人啰嗦的。随即又释然,暗道:“反正都快死了,何必烦恼?”
土木不脱忍无可忍,一把将她拉了起来。强迫她看着自己道:“你到底明不明白?我想要江山,是因为你。”
邺胜安无奈道:“好吧,我知道了。你可以让我清清静静的去死了吗?”
“你……你……”土木不脱眼眶再次红了,是气红的。以他对大邺女子的了解,出了那样的事,无论如何邺胜安最后只能接受自己。可是,这个女人除了一开始想要杀了自己以外。平静的像一潭死水。即不哭,也不闹。就连吃不下饭,也是因为生病,真的想吃咽不下。
“你想气死我是不是?”土木不脱好不容易压下自己的怒火,道:“有我在,我永远不会让你清清静静的死。除非你带上我。”
邺胜安轻叹一声:“随便你。”脑袋阵阵发昏,她觉得自己大限来临。闭上眼任由自己陷入一片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