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店里不多的几个客人相继起身。魏鹏程出来的急,身上只穿了中衣。当下回房穿戴整齐。把二人换下来的脏衣服团了团,扔进脸盆里。出门去寻找邺胜安。
二人正吃着饭。从外面进来一位武官模样的人。二十岁上下,穿一身青鱼软甲。肤白胜雪,唇如珠玉。魏鹏程眼尖,那人佩剑的剑柄上镶着一颗鸽蛋大小的明珠,一看就不是凡品。青色的剑穗结成十分精致的如意节,随着步伐摆动。甚是潇洒。心中知道,此人一定富贵出身。
那人进了店堂,环视四顾似乎是在寻找什么。店家看见急忙上前招呼。那人却一把将店家挥开,径直走到邺胜安面前。魏鹏程市井出身,不免有些欺软怕硬的劣性。见那人过来,急忙站起身拱手道:“将军有什么吩咐?”他看那人服饰,充其量是个参将。叫一声‘将军’实打实是奉承的意思。
那人道:“吩咐不敢。我奉上峰之命,带——”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眼前这个埋头吃饭的人。顿了顿道:“带邺大人去禁卫营报到。”
“哦。”不知为何,魏鹏程忽然看眼前这个小子十分不顺眼。坐回去边吃饭边腹诽:“一个大男人,长那么白像个什么样子?娘们儿兮兮的。”也不想自己长得肤如膏脂,比人家也不遑多让。
那人见没人理会自己,自顾在旁边坐下。唤小二给自己拿些吃的。
这家客栈很小,留宿的也都是些小客商之流。对饭食没什么要求,能吃饱就行。除非有特别交待,否则一律是店家做什么,就吃什么。
饭食拿上来,不过是两个有些黑黄的馒头,配着一碟咸菜,一碗清汤。
那人微微皱了皱眉,拿起馒头咬了一口。刚出锅的馒头十分喧软,倒也不是难以下咽。用筷子挑了根咸菜尝了尝,咸的扎嘴。
邺胜安斜眼瞅了瞅那人,吃完自己的饭食。却没有立即起身。
魏鹏程问道:“没有吃饱?”
邺胜安摇头。
那人闻言,站起身道:“如此咱们就走吧。已经误了应卯时间了。”
邺胜安指指他只吃了一口的饭食,问道:“这些你还要吗?”
那人摇头:“让店家收拾了就是。”说着摸出几个铜钱放在桌子上,就要离开。却见邺胜安端起桌子上的汤,也不管别人的目瞪口呆。一口气喝完。把剩下的两个馒头拿起揣进怀里:“走吧。”
魏鹏程急道:“这人是谁,你就跟他走?”
邺胜安道:“我认得他。”说完头也不回出门去了。
郭尚仪这才回过神来。急忙追出去。边走边搓手道:“那个……能不能把馒头还给我?”
邺胜安道:“你要把它丢掉吗?”自始至终,他脸上都没有表情。
不知道为什么,郭尚仪有些怕这个其貌不扬的人。他把这种怕归结于邺胜安身上杀气太重。同时他也有些不服气。觉得如果自己也有和邺胜安一样的际遇,一定比邺胜安要强很多。所以,这种怕不但没有让他想要逃离邺胜安身边,反而更想接近他,征服他。
从登州一路押解邺胜安回齐州时,他主动要求看守邺胜安,就是想看看这个传说中白啸兵的少年将军到底有什么能耐。他故意不告诉邺胜安自己一行人的目的,不过是把他押回齐州而已。就是想看他被不明身份的人劫持会是什么样子。虽然邺胜安一路上都没放弃逃跑,但是他每时每刻都十分冷静。这让成功打碎邺胜安逃跑计划的郭尚仪有些得意的时候,又有些失落。
他昨天回府,从父亲——兵部尚书郭庆那里偶然知道了邺胜安的身世。父亲说,邺胜安原来只是个讨饭的花子,阴差阳错的娶了梁铮的长女梁静贞。后来梁静贞在登州之围时战死。他为了大小姐遗愿一直苦守长靖关。倒是有几分长情。故而军士们尊称他一声‘将军’。实际上只是一个马前卒。
倒是梁大小姐巾帼不让须眉,为了黎民百姓不惜战死沙场,舍身成仁令人敬佩。因为大小姐的缘故,皇上这才特旨招邺胜安回京。赐以国为姓。
郭尚仪望着眼前消瘦的身影,忽然说不出话来。许久摇头道:“算了,你愿意收着,就收着吧。”他知道父亲的话有问题。可是他并没有反驳。
他虽然在登州时间不长,可也知道‘聂小泉’三个字在白啸兵中的份量。那‘将军’二字可不仅仅是一个有名无实的敬称。自从他跟随九王爷周景玄留在登州,遇上刺杀聂小泉的人就不止一波。他相信,如果不是和羌人的和谈在即,刺杀聂小泉的人会更多。听说就连聂小泉唯一的侍妾都是刺杀他未果后,被他收服在身边的。
如果是泛泛之辈,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想要他的命?又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心胸,留一个想要自己性命的女子在身边?
郭尚仪自幼生长在官宦人家。对于许多事情,都比寻常人要敏感的多。还在登州的时候,他就已经隐约察觉到什么。比如梁洪驰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请了白泉先生段子心出山,换掉了原来的长史魏鹏程。魏鹏程其人,放眼四海不知道的很少。最是阴险狡诈,无耻反复的小人。以男子之躯,专事狐媚之事。但是,此人在登州一带名声却还不错。实打实的是聂小泉的左膀右臂。
再有,登州城,乃至方圆几百里。纷纷建起显圣娘娘庙。大肆宣扬梁大小姐的功绩。而聂小泉的功绩在这沸沸扬扬之间渐渐远离人们视线。
紧跟着和谈成功,萧条了四年的登州城重新迎来繁荣的商机。而主导和谈的是九王爷周景玄和骠骑将军梁鸿驰。至此,聂小泉彻底淡出人们的视线。
从此他在世人眼里,就像郭庆说的。不过是个讨饭的花子,因缘际会高攀了梁大小姐。因着大小姐博得一二虚名。这也就罢了。可皇上一道圣旨,赐以国为姓。看上去殊耀无比,却彻底将聂小泉其人从世间抹去。从此后,连那一二虚名都不剩了。
而且……
想到父亲说,邺胜安有个六七岁的儿子。原本寄养在梁府,年前忽然不知所踪。难保里面没有猫腻。郭尚仪的心中不仅对眼前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人,生出一些同情。但是,他更清楚,很多事只能心里明白,万万不能说的。
他一路引着邺胜安前行,却是没再开口。反倒是邺胜安突然道:“是不是走错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