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廖川和古辛二人穿树林,绕小路,饿了吃野果,渴了喝溪水,星夜兼程,一路不敢延怠休息,就怕后面仍有追兵前来。终于在两天后来到了湖州城旁,特意避人耳目,不进湖州城,从城外绕路前往湖州城东三十里处。
二人行至浸染坊外时已是接近午时,廖川特意去一旁的小溪边,洗了把脸,整理了一下容装,自从入了白云门已近半年,这是第一次回来,曾经幻想过许多次自己回来的场景,有功成名就衣锦还乡荣归故里的,有怀土之情拂袖而归叶落归根的,甚至还有窝窝囊囊一事无成而回故里的。自从廖川父母被陈国所杀,十岁出头便被送到这姨公的浸染坊之后,早已将这生活了七八年的浸染坊当作了自己的第二故乡。所以,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况回来,至少要尽量干干净净的回来,古辛也深知廖川心意,这逃亡的两三日里已然没有什么讲究,真正的体会了以天为被以地为床,身为贵族子弟,看看自己现在的身上,的确没半点贵族样子,也就随着廖川一起将自己整理了一下。
一切都整理就绪,二人便匆匆往浸染坊赶去。
“咦,奇怪。”廖川来到浸染坊大门口疑惑的说了一句。
“奇怪什么?”古辛问道。
“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廖川继续说道。
廖川三两步跃上台阶,来到大门前,扣起大门喊道:“吴伯,吴伯。”
可片刻之后,仍无人应声。这若是搁在旁人不觉得奇怪,但廖川在此生活了七八年,虽已是午时,但浸染坊一向轮班不停工的,进了大门便是染坊,染缸里颜料水被搅动的声响,犹如双桨划水一般,更别说这浸染坊里几十口染缸一起划水了,还有晒布时,竹竿敲动的砰砰响、染料被碾磨时滚轮与碾槽的嗤嗤声、甚至忙工时人们互相之间的聊天调侃声,这都是每天从浸染坊里传出的声音,为何今日如此安静,安静的似乎里面从来不曾有过那些声音。
廖川双手用力推门,但任凭使出吃奶得劲儿,都无法推开。
“看来是从里面拴住了。是不是还没开工呀?”古辛也用力推了推门,见门未动丝毫,便问道。
“不会,从前都是每日辰时末,巳时初便开工,有时候赶工时,还要连夜不停呢,现在都午时过了,大门紧闭,里面还没有半点声响。”廖川话刚说到此,便眉头一紧,心中一惊:“莫不是...”还未说完便转身往侧面围墙跑去。
“哎,你去哪儿?”古辛还在想着呢,突然见廖川跑了,脱口而问,随即跟了过去。
“以前晚上睡不着,又不能出门,我们几个玩的好的,就在这墙边挖了个洞,好爬出来,不被发现。”廖川边说边在墙角的杂草丛里用脚来回踢着,偶尔还踩几下,嘴里还念着:“应该就在这附近啊。”
古辛见状也学着廖川样子踢了起来,想必是踢堵住洞口的东西吧。
廖川用脚摸索着,突然一脚踩下去,半个人快陷下去了:“就是这了。”边呼唤古辛过来,边趴下去用手将堵在洞里的草球拉出来。
廖川顺势就爬了进去,古辛看着这个洞,分明就是个狗洞嘛,想着要不要爬时,廖川已经在墙里催着了,古辛只好一头钻进去。
从这洞里爬进来便是一个大院子,院子里驾着许多竹竿,这是平日里在染缸里着上色后,将布挂在此处晾干,加固颜色用的。此时院子里的竹竿上还挂满了布,随风飘荡着,只是在这没人的院子里,感觉特别的凄凉。
待古辛从那一头爬出来,被廖川一把拽住,使劲的被廖川拉出来。终于进到浸染坊的二人,面对着整个静悄悄的宅子,古辛倒是有些紧张,倒是廖川将古辛拉出来以后,即刻转身往浸染坊里走去。
廖川和古辛二人将整个浸染坊从前到后都走了一遍,一路喊过去,丝毫没有半点人影。
“莫不是真如我所想的?”廖川眉头紧锁。
“你想到什么了?”古辛疑惑的问道。
“如果姨公向我们透露的信息是正确的,那必然会招来杀身之祸。真的这样的话,那岂不是....”廖川不敢继续往下说。
“你也许想多了,也许你姨公回来以后,便遣散众人,躲避去了呢?”古辛听廖川如是说后,也料到廖川后面想说什么,安慰的说道。
廖川怔怔的来到后院花园里坐下,想着千万不要真如自己所想那样。正当此时,古辛发现这后花园种着几株桑树,见廖川怔怔的坐着,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走到桑树下看看,因为这桑树只能在南方才有,钟武国在北方,早就听说春蚕吐丝,丝织成布,布做成衣。而这春蚕所吃的便是这桑树的叶子。古辛对着神奇之事倒是很感兴趣。
古辛在桑树下转了几圈,突然发现这桑树上有几只乌鸦在树枝上低叫,声音有些令人毛骨悚然。古辛退了几步,感觉底下的土似乎不对劲,泥土有些松软,像是不久前被翻动过。用脚蹬几下土,竟然能陷进去好多,古辛心里突然一惊,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蹲下用手刨起土来。
廖川见古辛那边有所动静,也起身过来看看。
刚刚走到古辛身边,还未开口问,一只手便出现在古辛刚刚刨出的泥坑里,震惊之情油然而生,马上蹲下也刨起土来。两人根本无需刨的多深,只需浅浅的刨去几层便能露出双手,廖川不断的跑,不断的震惊,发疯似的一直刨,越刨心中越难过,脸上五官越是挤到一起,眼泪不自觉的留了下来。
只用了片刻功夫,在这几株桑树底下,廖川和古辛刨出了几十具尸体,横七竖八的被埋在土里,有些仰着,有些趴着,有些侧着,似乎是被人随意挖了个坑,抛了进去。
泥坑里的尸体皮肤早已腐烂不堪。似乎旁边还有几种不知名的虫子在撕咬死尸的肉,浓浓的蝇蛆开始慢慢散发,许多白色的蝇蛆在尸体上揉动,好像几万只交汇在一起。姨公的尸体睁着充满血丝的双眼,嘴巴张的很大,似乎死前受过巨大的痛苦,凌乱的头发夹杂着鲜血的泥土,显得异常的凄凉。
虽然廖川之前有所预料,但真的见到此情此景时,心中那种悲鸣之声从心底发出,整个人瘫跪在泥坑旁,桑树下。看着这一张张曾经熟悉的面孔,姨公、刘姐、大勇哥等等等等,陪伴了自己七八年回忆的人,如今就这样惨死在这里,廖川憋不住的大吼起来。
这一幕也吓傻了古辛,身为贵族的自己,虽然杀个人只需几句话的事情,但真正杀死人后的场景,这是头一回见到,看一般已经哭的泣不成声的廖川,自己的心中也泛起了一阵阵的难过心情。
似乎连上天都感应到廖川的那份悲鸣之声,十分应景的从天空落下了大雨,打湿了仍在哭泣的廖川和瘫坐在一旁发傻的古辛。雨还在不停的下,雨水顺着树干往下滴,顺着泥土往坑里流,然后汇集在坑里,瞬间散发出阵阵恶臭,使得整个浸染坊更显得阴森森的冷清。
雨一直下,越下越大,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倾盆大雨里豆大的雨珠打落在廖川身上,丝毫没有感觉,倒是古辛回过神来,见这雨势愈发的凶猛,在这样淋下去不是办法,便上前硬拉着廖川往屋子里去,可那里拉的动这正在伤心处的人,两人在雨水里纠缠着,古辛嘴里不住的喊着:“冷静点,人死不能复生,只要我们还在,迟早可以报仇的。”或许是廖川真的哭累了,也或许是古辛的这番话说动了廖川。古辛最后还是把廖川拉进了屋子里。
靠在墙边的廖川,卷曲着腿,紧紧抱住,此刻的他就像是失魂了的小孩一样无助,哭泣。这一幕如此的相似,当年廖川的父母被陈国所杀时,廖川也是如此。
古辛去屋里寻了一些干布,把廖川脸上和头上擦干,古辛也知道,此时只有自己能安慰廖川了。
古辛将生好火的火盆放在廖川身旁,看着廖川此时已经不哭了,只是死死地盯着地面。知道此时不要去打扰的好,便自己脱下湿了的外套放在一旁烤火。找来几床棉被,将廖川裹了起来,自己也裹了一条被子,躺在火盆边不知不觉得睡着了。
等古辛醒来时,天已经微微有些黑了,外面的雨也停了。起身看看四周,发现廖川不见了,摸了摸刚刚在烤火的衣服,已经干了,随即穿上衣服,来到屋外。见廖川正在将泥坑里已经被遇水浸泡了的尸体一具具的拖出来。
廖川见古辛走了过来,虽脸上仍然有些严肃,但语气和缓的说道:“我刚刚冷静的想过了,你说的对,只要我们还在,一定找出凶手,替他们报仇。”
“对,你能这样想就好了,你现在这是?”古辛问道。
“我想把他们好好的埋葬。”廖川说道。
古辛知道廖川此举也属正常:“好,我来帮你。”
就这样,二人用了一整夜时间,在这后花园里挖了几十个墓地,将浸染坊里的尸体逐一埋葬。
第二天天一亮,廖川叩拜了姨公墓,在姨公墓前发誓一定帮他们报仇后,二人便离开浸染坊,往白云城方向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