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近墙角,小心翼翼的贴着屋门,屏气凝神。四周寂寥无人,只听得屋内隐隐约约的交谈,火苗灼烧的“噼啪”声,还有自己胸腔内一下一下的跳动声。项鸿冥放轻呼吸,生怕被屋内的人发现。他有种预感,自己好像逐渐靠近一个不为人知的真相。
屋内传来忽高忽低的私语声,听不真切。项鸿冥耐着性子,一动不动的再门上扒了半个时辰,即使以他的定力,也渐渐开始焦躁起来,他把耳朵又往门上凑了凑。
没有效果。屋内的声音越来越古怪,模糊中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长夜漫漫,项鸿冥打了个寒噤。
越来越冷了。他忽然生出后悔的念头。早知如此,何必来这里苦苦坚持?他想去九州是不假,可也不需这般偷偷摸摸的听墙角。
他又打了个哆嗦,嘴里呼出的热气,在空气中化成了肉眼几乎不可见的冰渣。
冷,太冷了,冷的不正常。
等等……不正常?
项鸿冥忽然不抖了,脑海里白天与镇长交谈的精灵面容浮现。他似乎忘了什么。什么呢?项鸿冥努力回想。天族……秘术……等等,秘术!他真的不该来这里!项鸿冥眼里有一种情绪,正缓缓溢出。
这种情绪,名为恐惧。
“糟糕!”项鸿冥有心想要抽身而退,但他的身体,已经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
这时面前紧闭的门向内打开,露出了一张白皙的,充满讥诮的脸,他手心上,一串冰凌悬浮跳跃,深入骨髓的冰寒在空气中蔓延,不觉间整个院子里结满一层厚厚的冰霜。
“果然是术法!”项鸿冥又焦急,又无奈。这下他想走也走不了了,何况他在这个精灵的身上,感受到刺骨的杀意,冰凌花为扭曲的利刺,直抵到他的喉咙上,只要稍稍用力,下一刻他就会被冰刺贯穿。
“咕噜。”项鸿冥头上冒出一滴冷汗,直面死亡的压力,让他一动也不敢动。
“你是谁?谁派你来的?你是这里的土著?”面前的精灵冷冷的发问。
项鸿冥沉默着。
“不说?”精灵手中的冰刺又延长了几分,在他的喉咙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项鸿冥心中发苦,即使是在初临异世的前几天,他也从未觉得死亡离他是那么接近,他似乎闻到了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时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意念未至,话语先脱口而出:“你若杀了我,你也不可能独活。”
“我知道你雄心未了,不想沉寂于此。”
“普天之下,也唯有我能帮你。”
项鸿冥此时彻底沉静下来,渐渐回忆起当日《九州》所描绘的一点一滴。谁在九州大陆无声无息的失踪?谁又从青州州出海离开大陆?再者,生活在荆梁之地的天族,为何乘着青州的商船?
果然,精灵手中的冰凌去势一滞。
项鸿冥得到喘息的机会,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面前绿色长发披肩,面若刀削,英武不凡的男子,心知自己先前的一番话起了效果,便渐渐有了计较,他不着痕迹的退开一步,嘴唇冻得发紫,但还是一板一眼的施了一礼。
“羽王朝的二皇子,普天之下,只有我能帮你脱离此厄,所以任何人都能要我的命,只有你不行。”
“哦?”精灵挑眉,杀意不经意间又浓重了几分。“能知道我的来历,甚至知道我的身份,就不是那些傻乎乎的土著,你是何人,是人族来跟踪我的?还是……你有什么阴谋?”
项鸿冥摇头。“我想活下来,仅此而已,帮你就等于在帮我自己。”
“至于二皇子你的身份——我也是刚刚从几个破绽中猜测的。你身为天族,却乘青州商船而来,这是其一;人族不比格鲁族,虽然铸造工艺也称得上发达,但比起格鲁族来说却上不得台面,为何富有的天族选择人族制造的船却不用格鲁族的,这也是值得商榷的疑点;再者,我今日见你与镇长商谈时,虽然穿着落魄,但展现的气度和修养却不是一般人可以仿效的,加上我听闻,羽王朝皇子有三,嫡长子为下任储君,三皇子常年体弱多病,连屋门都不曾迈出过,有怎么会出海?”
项鸿冥微笑。“所以你是谁,就不难猜了。”
“还有,我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连星辰秘力都不曾感应到,对你并无任何威胁,你用冰天秘术对付我,不犯了以大欺小之嫌么?”
精灵眼中似乎有黑墨翻涌,他定定的看了项鸿冥半晌,忽然松开手,满屋冰凌消弭一空。他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
“你,很好。”
话音刚落,一道碧绿滕蔓从他的指尖窜出,将项鸿冥的两只手捆在一起。“你很聪明,我不放心。”
项鸿冥心中发苦,面上却笑得很自然,颇有些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的意味。
“殿下言重了。”
“不言重。”精灵将他拉到一旁的椅子上,示意他坐下。“对付你这种聪明人,怎么样都不算严重。”
项鸿冥:“……”
精灵瞟了项鸿冥一眼,意外的发现他含笑的嘴角微微僵硬,不由得心情大好。
“说吧,你为何来听我墙角,找我作甚?”项鸿冥大量四周,发现这间屋内除了面前的精灵和自己,并无他人,这才开口道:“我觉得你好像对这个岛上的一切略有了解,我在此生活五年,”他微微垂下头,压下心底的不安,“却对它一无所知。”
“这个岛不简单,最近我总感觉有些不好的事要发生了,尤其是看到你们之后。”
“我还年轻,还不想死,我也要借你之力,前往九州大陆。”项鸿冥微笑。“殿下……也渴望回去吧。”
精灵回以同样的微笑,浅金色的眸子里却看不到任何笑意,但项鸿冥同样从他的眸子里,看到了同样淡漠的自己。
真是虚伪。他暗暗想道。
这是精灵已经缓缓道来。“我并非知道这个岛上的秘密,但我从典籍中翻阅过一些不为人知的记载。”
他顿了顿。“这个岛……”
“咒岛。”项鸿冥插嘴,“这里的原住民告诉我的。”
“好吧咒岛。”精灵咒骂道,“真是个不祥的名字。”
“这个岛曾有外人踏足过,比如你我,应该是海船受潮汐和风暴的影响偏离了预定的轨道,才让某些人漂流过来的。”
“那么有回去的路线图吗?”
“恰恰是这一点让我绝望。”精灵脸色极为难看。“没有。”
“因为没有人活着离开这个岛。”说到最后,他声音不由自主的带了些许颤音。“咒岛,咒岛,这就是一个被众神诅咒的岛屿!”
“那典籍如何记载——”
精灵深深吸气,苦笑。“那是他们漂流到岛上后,用血在衣物上将他们看到的一切写下的,我以前只是把它当奇诡怪谈,付之一笑,没想到……”
“没想到你要亲身经历一下了。”项鸿冥默默想到。
精灵自顾自的说了下去:“!那些人来到岛上的时候也并无异样,甚至在离开无望后融入了这里,但是,十三天后……发生了不祥。”
“有人死了。”
“人死如灯灭,你觉得很正常,但若我说……死的是一个小孩子呢?那个小孩子……是老死的。”
“怎么可能!”项鸿冥脸色微变。
“我怎么会知道,”精灵摇头,“书上记载,那孩子,一天相当于十年,六天之后……他就死了,让后那个外来旅人看着土著们把那孩子的尸体装在棺材里,一路笑着走出镇子。”
“笑着?”项鸿冥毛骨悚然。
“是的,问他们,他们好像眼中没有这个人似的,就是一头巨兽拦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踩下去,那个人就看着土著们笑着走了。”
“他跟上去了。”
精灵点头。“是的,他还听见那些土著都在嘟囔一些听不懂的话语,只有一个词用的是九州大陆上的通用语——祖祠!”
这个词仿佛在精灵的口中产生了奇妙的魔力,项鸿冥好像被一只手扼住了喉咙,半晌无法呼***灵又道:“这之后,那人好像疯了,字迹模糊不清,而且净是一些胡言乱语,之后就再也没有记载,估计那些话被书记官删掉了。”
精灵神情严肃而又恐怖。“听说……那些话里涉及到渎神!所以看过的人都遭到了众辰之主的惩罚,在诅咒中折磨致死。”
项鸿冥张了张嘴,终究是没问出口。
众神真的无处不在吗?《九州》中描绘的神灵,真的是公正无私的吗?所有生灵都是这么尊敬神灵的吗?
他压下心中的疑惑。毕竟自己并非纯正的这个世界的人,一言一行必须谨小慎微,慎之又慎,一步踏错,或者做出什么超出“项鸿冥”命运之外的事,或许就再无翻身的机会,甚至神形俱灭。
他轻笑一声。“那么十三天后,这件事或许就水落石出了。”
“不错,十三天后,你随我一同探一探那个所谓的祖祠。”精灵说道。
“我名为羽炽,羽王朝的第二顺位继承人。”精灵右手贴于胸口,微微弯腰,动作优雅而尊贵,天生就带着贵族的气息。
“我名为项鸿冥。”
项鸿冥报以不变的微笑,伸出手。“殿下,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