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的早上,我陪伴母亲去了梦市最大的公园。公园里坐落在河边而建,道路两旁茂密的针叶林,簇拥着小路蜿蜒向上,直通向佛塔。枝头上几片树叶已经见黄,树下野草也不在嫩绿,野花散发着香气,引来蝴蝶几只,栖息在花瓣上,不忍在走。远处森林的密处,鸟儿依旧还在徘徊,偶尔鸣叫几声,细说着落叶的孤单。
草金鱼在池塘里翻着肚子,游来游去。我与母亲站在喷水池边,中间隔着一指。我戴军帽,身穿常服,站在母亲的左边。母亲穿着红色格子上衣,白色紧腿裤,面无表情。
对面照相的师傅说:“来,你们母子俩靠近点!”他边说边比划。
母亲向我身边靠了靠,我俩左手挨着右手并列站着。
照相师傅放下相机,满脸无奈,走到我们身前说:“你做儿子的,要搂着妈妈的肩膀。妈妈要靠在儿子身边,这样看着才亲密不是?”
我侧过脸迎上母亲的目光,她矮过我半个头。她微抬起头,头发上几根银发,在阳光的照射下清晰可见。我不知怎么,双眼有些模糊,想起那年夏天的夜里,母亲裹着棉被,把我紧紧抱在怀里,不停的说:“孩子别哭,妈妈在呢!别哭!会没事的,宝贝,一会就好了。”我在母亲怀里不停的抽搐,嘴里不断的吐着白沫,脑袋里仿佛有无数根钢筋,在不断的互相纠缠,打结,我脑海中的世界正在天旋地转。母亲拍着我的后背,我哭,她跟着我哭!泪水一滴滴的掉在我的脸上,灼伤了我的脸庞。可是,弹指间母亲越发的矮了。而我,却越发的不愿意想起过去。
我顺从着他的意思,右手穿过母亲的头发,搭在了她的肩上。
照相师傅笑着说:“对,这样就对了!”他边说边往后退。
他再次端起相机,对着我俩喊:“来!一起看镜头,瘸子。”
时间定格在2017年8月26日,时至今日,在过去的二十年里,那是我唯一一次与母亲合照,母亲站在我的身边,我站在母亲一侧,母亲笑的很勉强,而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我目送母亲上了出租车,转身往队里走。太阳已经没落到山的那头,余晖点亮了万家灯火的灯火。
我迷迷糊糊的走进部队大院,潘禹卓在我的身后喊:“佳诺,佳诺。”我竟全然不知。
晚间是每周一次的班务会,王海涛班长站在我们的对面,点评我们一周表现情况。我脑袋实在沉重,压的我不想起头,全然不在意他在说些什么。耳边却一直有两个声音,不停的争辩着:“你爸妈离婚了,你没人要了!”另一个声音说:“不要就不要,老子一样可以过的很好。”他俩就这样争吵着,吵的我头疼欲裂。
王班长喊了声:“林佳诺。”
我没有坑声,脑子里一团浆糊。
王班长又喊了一声:“林佳诺!”
我依旧什么都听不到,耳朵里那两个我,越吵越凶,依旧喋喋不休。
王班长见我,听而不答,终于,失去了耐心。他右脚向前迈出一步,离我不过一步的距离。抬起如牛般粗壮的左脚,就是一记横踢,狠狠的踢中了我的小腹。
我气息不够,脸憋的通红,大口的喘着粗气,双腿跪在地上,忍着眼泪,浑身不停的抽搐。
王班长怒喊道:“我特么喊你呢!听不到是吗?”
我依旧没有吭声,只觉呼吸间,不断有一个声音在耳边说:“你是没有人要的孩子了,你的家只剩下自己了。”心里的最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喊:“我有家,我有弟弟,我有爸爸妈妈,我不是一个人!”它轻蔑的冷笑,瞪了我一眼问:“你的家在哪里?你今后要去哪里?你说你有家,那你现在的家又在哪里?”我看着他,哑口无言。
王班长上前一步,抓起我的衣领,把我从地上提了起来。他怒喊着:“我问你话呢!你哑巴啦?”
我嘴里失了声,脑海里却一直回荡着一个声音:“你的家在哪里?你今后要去哪里?”
王班长右手一用力,我随着惯性,背部贴到了衣柜上,眼睛里一片暗淡。他后退了一步提起右脚,又是一记前蹬。我随着他的力气,双脚离开了地面,整个身子撞在了衣柜上,我应声倒地,双手下意识的捂着肚子,身子卷缩在一起,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放声大哭,哀嚎着,声音撕裂般飘进走廊里。
王班长呆呆的,看着跪在地上痛哭的我,吃惊的立在了原地。
只觉内心深处的痛,一瞬间席卷而上,全部化成了泪水,从眼睛里夺眶而出。
王班长走到身前,将我从地上扶起,我借着他的力气,站了起来。他用探究的目光看着我,说:“林佳诺,你跟我出来一趟。”说完他先出了屋子,我双手捂着肚子,紧随其后。
我跟在他的身后,来到了库房门口,他轻轻推开了门,里面却是一片昏暗。床铺上摆放着几对训练用的哑铃,还有臂力器。王班长走到靠窗的床边,坐到了下来。我立于黑暗中。他一改常态,轻声问:“说说吧!这是怎么了?”
我没有吭声,站在距离他两米的黑暗里,难过的掉着眼泪。
王班长又说:“有些事情,也许你说出来,就会好过点。不是任何事情,憋在心里,都可以忍过去的。”
我哑口无言,抬起头,双眼无助的看着他,眼泪噼里啪啦的往地上掉。
王班长继续说:“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情。但是,今天那样对你是我的不对。可是,你要知道部队不比地方。”
我带着哭腔插嘴说:“班长,这不关你的事,你打的没错,都是我的问题。”
王班长叹了口气说:“那是什么?方便说给我听听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试着平静自己的情绪,可身子却依旧不停的颤抖,我颤颤抖抖的说:“我...我..我父母离婚了!”
王班长先是沉默了片刻,而后语重心长的说:“这是大人的事情,你根本无法做主,是你不能改变的事情。现在,已经成为了事实,你就应该学着去接受。你想想,人这一辈子那么短,我们哪有那么多悲伤的时间。地球上每天都有人死去,可是,活下来的总是要活下去,离去的总是理所当然的被遗忘。人生的路还那么长,比起生死这些都是小事。”
我抬起头来,黑暗中的他异常迷糊。他安静的坐在了床头,也一动不动的看着我,等着我说话。我抹去眼角的泪水,抽了抽鼻子说:“可是,我心里实在难受。虽然我曾想过,父母有一天可能会闹到这个地步。只是,万万没想到,一切来的这么快。我才离开家里十个月不到,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故。”
王班长插嘴说:“这些不是你能决定的!”
我点头说:“是我不能决定的,正因为我不能决定,所有我很难过。”
王班长沉默。
我带着哭腔,接着说:“对不起,班长。”我低下了头。
他站起身来,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没事,不管什么事情,哭一哭,忍一忍就过去了。你知道吗?比起生死,这都是小事。”
我点头附和,说:“我知道,比起生死,这都是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