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军区家属楼,安然的度过了一整个夏天。八月底,教导大队才把我们召回。说实话,小区的生活与特勤大队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每天除了站岗,晚间的巡逻,还有偶尔的勤务任务(主要是搬东西,收拾卫生)多数时间,都是闲在屋里躲太阳,扇扇子纳凉。胖坨坨组织我们收拾好行李,坐上了归队的客车。看着小区里的一草一木,从后视镜里一点点消失,不禁心中感叹,安逸真不是个好东西,它使人懒惰,让人越来越矫情。每天没有起床号,没有饭前一歌,晚上不需要做体能的日子,已经离我们远去。车子去往的方向,将是我们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车子驶入营区,营区里果树已经从开花,经历了绽放到结果。三叶草铺满草地,开出白色的花朵,随风播撒着种子。机关二楼的阳台上,立着旗杆,鲜红的五星红旗,随风飘扬。
二分队四班换了班长,朴凡清被调往基层。大部分的雇佣兵,最后一年都会申请下基层。因为,基层的复原费,远不止高出教导大队一星半点。所以,决心复原的雇佣兵,最后一年都会选择下基层。毕竟,只有钱是最实在的。
二分队四班的新班长,又是一位老熟人,原新兵连十一班长,曾去火车站接站的王海涛,他身宽体胖,肥头大耳,不夸张说,他的胳膊比我大腿还粗。慢慢了解以后才知道,他跟我新兵连班长都来自GS是张伪军又一个姘头。我总能遇到他的姘头,此处不表。
回到连队第三天的下午,阳光刺眼,刮着微风。正赶上周六,大部分的士兵都在外出,母亲站在营区外面,不管不问就要往里进。时间正好赶上,周飞的交接岗。听说来人找我,这才用对讲机通知分队部,我接到通知匆匆下楼。
机关大楼到岗楼不过三百米的距离,接到分队部通知,我就从三楼疯狂的往下跑。跑到了门口,脚步就慢了下来,心跳的厉害,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视线被眼前的树木遮挡,我幻想着被挡住的那头,母亲穿着一身宽肩衣服,白裤子,头发披在背后。可是,我猜想不到,她见到我又会说什么呢?她是不是老了呢?从入伍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十个月,母亲看到我是会把我抱在怀里,心痛的流泪,还是关切的问我,累是不累。我在台阶下站住,树木隔着我对母亲思念的心。我双手摸了摸自己古铜色的脸,开始整理自己的军装,感觉没有问题了,才一步一步的往前走,拐过了弯,前面就是岗楼。我大口的喘气,忍着眼泪,不让它太早掉下来。眼前的一切慢慢清晰,远处母亲站在门外,与我中间不过百米。她一动不动,一句话不说,我一步一步的挪,一句话不说。距离越来越近,我看清了母亲憔悴的脸,她穿着绿色红花短袖,下身黑裤子,扎着头发。我的眼睛模糊,完全看不清她的表情。
周飞从对面跑过来,说“林子,你妈妈来看你了。”
我嗯了一声,往门口走,母亲依旧站在原地没动。
我在离她三步远的距离,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妈。”
母亲不喜不悲,点了点头,上下打量着我。
我硬挤出一点笑容,看着她说:“走吧,先去队领导那。”
周飞忙在一边附和着说:“对呀,阿姨,先去领导那,他们等着见您呢。”
母亲说了声好,我俩一左一右往里走。记得,上一次这样走在她身边,已经过去了十一年。那时候的我,身高只到母亲腰间,她的大手是那么有力,紧紧的牵着我,生怕我从她的身边丢掉。而现在,她走在我的身边,我要微低着头,才能看清母亲的脸。自从有了弟弟以后,母亲就很少管我,也不会在牵起我的手,更不会担心我走丢。我情绪一点点缓和下来,随着母亲一言不发的往前走。
母亲在楼前站停,满脸不好意思的问:我这大老远的来了,就买了点水果,会不会太寒酸了?”母亲抬手把四袋子水果,在我眼前晃了晃。里面有香蕉,有苹果,有葡萄,还有香瓜,唯独没有我爱吃的橘子。
我看着母亲手中拎着的水果,歉意的说:“妈,我拿吧!”我从母亲手中把水果抢了过来,拎在了左手。
母亲说:“长高了,儿子。”她站在我的对面,微抬头,离我不过一尺距离。脸上的皮肤暗黄的没有光泽,眼角已经开始下垂,干干的嘴唇,一张一合,咽着口水。我想她或许在紧张吧!她去过最远的地方,紧限于我们老家的市里。直到现在,梦市也是她走过最远的地方。
我点了点头,对她说:“没关系,他们不会在意这些。”
母亲继续说:“我倒是没事,我怕闹不好,领导笑话咱。”
我微笑着说:“放心吧,没事的。”
母亲哦了一声,跟在我身后往楼里走,推开玻璃门,我们一前一后,进了机关大楼。向左边走,便是特勤大队的办公室,闫队长与onlyyou就在一楼的第一个房间。赶上周六,队长休息,onlyyou值班。
我走到门口轻声敲门,喊:“报告。”
“进来。”门里传来onlyyou的声音。
我推开门,双脚并拢,挺胸收腹,下颚微收,对着教导员敬了一个漂亮的军礼,说:“教导员好!”母亲站在我的身后。
onlyyou说:“进来吧。”
我左手拎着四袋子水果,往里走。教导员这才发现,站在我身后母亲,满脸堆笑的迎了上去。
“哎呀,什么时候来的?是林佳诺的母亲吧!这........”onlyyou刚伸出手想跟母亲握手,又觉不对,抽回手,一边做请的手势,一边把母亲请到了沙发前坐下。
母亲刚坐下,教导员开始里外的忙活,泡茶倒水,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站起身来,说:“您别忙了,不用那么麻烦,喝白开水就成。”
onlyyou边忙边说:“那怎么成,嫂子,您坐,您坐,别客气。”说着,他忙活着倒水,母亲尴尬的坐下,我把水果放到一边,一直站在窗户边,跟着母亲一起看着他往里忙外。
母亲带着抱歉的口吻说:“孩子麻烦您了,没少给您添麻烦吧!”
onlyyou放下暖壶,把杯子端到母亲面前放下,在母亲正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他看了我一眼,说:“林佳诺,过来坐。”
我应了一声是,走到母亲身旁,中间隔着三十厘米的地方,坐了下来。
onlyyou说:“不麻烦,孩子挺听话!新兵连就有团嘉奖和营嘉奖,都挺好,很不错的。”
母亲好奇的问:“是吗?他没对我说过。”她目光转向我,我低着头挠头。“以前,他在家就调皮捣乱,我怕他学坏了,才把他送这来。”
onlyyou插嘴说:“这么大孩子,都淘,正常。”
母亲说:“主要,这孩子因为他爸爸,也不爱说话,平时老爱打架,我当真还怕他,给你们惹麻烦呢。”
onlyyou笑着说:“没事,您放心吧,这孩子挺好,各方面都不错,领导也很喜欢他。”
我刚抬头,就迎上母亲目光,她双眼泛红,脸色是如此苍白,才过了十个月,在见,却好像老了十岁。看着她,眼角就要落下的泪水,我不禁扬起脸,对母亲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