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杂役房里的活计并没有因为雨花祭的到来而变得轻松。不过永乐她们内心的期待和憧憬让苦累消散不见,只剩下兴奋和一丝丝忐忑不安。
挥洒的汗水很快就让时间来到了黄昏时分,太阳有些慵懒地挂在天空不想很快就下山。而劳累一天的永乐拖着疲惫的身躯,依旧能蹦蹦跳跳地飞奔到伙房,像只兔子一样在冲着大狗熊眨眼。
“刑大哥,外出时间到!目标西街,出发!哈哈!”
不知怎么,邢虎感觉永乐非常兴奋,愉悦的心情溢于言表,那张美死个人儿的笑脸更加迷人,甚至连邢虎都开始觉得危险。好像一不留神就会陷入美丽的魔咒中不能自拔。
邢虎感觉恍恍惚惚间就从雨花巷来到了西街,别看已经是晚上,西街一片灯火通明,两个人行色匆匆地穿梭于人声鼎沸间,不一会儿就来到了那条寂静的小巷口。
仅仅一街之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那边灯火阑珊,这方却是曲径通幽,刚踏入小巷的那一刻,永乐明显感觉到周围连温度都低了下来。
“永乐,你要带我去哪里?这不是上次我带你来的那条小巷吗?”
“刑大哥,马上就到了,到了那你就知道了。”
永乐并不是故弄玄虚,而是迫切地想飞奔到三保所待得那间小教堂里,她要请他们这些穷苦的孩子唱诗,为她们的舞蹈伴奏。三步并作两步,永乐飞快地穿过小巷来到了那破旧的小院门前,院子里漆黑一片,好像一个人都没有。
“大哥,请在此稍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
邢虎莫名其妙,他不认识这个地方,之前他并没有注意到永乐来过这里。不过这丫头一向古灵精怪,应该吃不了什么亏,他索性就一屁股坐在门口等了起来。
“三保,三保你在哪?我是永乐,这里怎么这么黑?”
永乐走进大门,等待她的是寂静无声,和漆黑的画面。
“人都去哪了?奇怪?”
永乐正在纳闷,一阵悠扬的琴声突然响起,随即降下的是一片天使的歌声。
“星星在眨着眼,亮满天空的银河啊,请带走我们的悲伤和苦难,让幸福之光降落人间。云儿被风吹散,露出明亮的月光,这世间最美的月光啊,请你快些隐去。只有你隐去之后,我们才能感受到到太阳的温暖。仁慈的主啊,心中的太阳,请你聆听我们内心的呼唤,这颗孤单幼小的灵魂啊,请主将她收下,引导她在天国与父母重聚,与爱结缘。”
永乐被这阵阵歌声感动得一塌糊涂,眼角不仅湿润起来。此时她已经来到后堂,看见卫先生在昏黄的烛光下拨弄着古老的竖琴。周围孤儿们排排成列,每人手拿一根黄蜡,将点点烛光会聚,好似一轮温暖的太阳亮在空中。唯有三保,虔诚下跪,口中念念有词,好像在向神灵祈祷着什么。
“三保,三保?喂,我在这儿呢!在这儿呢!”
永乐轻声细语地像一只小猫,轻轻地唤着三保,可能是声音太小,又或是气氛太神圣,屋子里的孤儿们谁也没有听见。但双目失明的卫先生却听见了,第一时间停下了手中的琴声,微笑着对孩子们说,“呵呵,三保。有客人来了,是来找你的。好像是上次那个有趣的小姑娘。”
卫先生这么一提醒,所有人都看向门口,被这么多双眼睛同一时间盯着,永乐的小脸腾一下就红了。
“永乐?你怎么来了?”
三保非常惊讶,猛地站了起来,一下就蹿到了永乐面前。小男孩衣着整洁,天生的羊毛卷扎着发髻,和那天那个蓬头垢面的脏乞丐简直就是换了一个人。要不是那双黄绿色的眼睛,永乐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我,我来,三保,出什么事了吗?”
永乐本想说明来意,可她细心地发现三保明亮的大眼睛里含着泪水,整个眼圈还是红的,明显是大哭一场的样子。
“是妹妹,她快不行了,卫先生说她可能就要离我们而去,去一个很远的地方,那里叫天国。”
永乐听了心里非常不好受,三保的妹妹叫四喜,她上次来在病榻上看见了那个小姑娘。小小年纪重病缠身,本应该圆圆的脸,大大的眼,却被病魔折磨成又瘦又无神,可怜死了。
“卫先生说四喜走的时候,一定要让她走得安静祥和,所以我们在这唱诗祝福!希望她能少一些痛苦。”
说话间三保又要哭出来,连永乐都跟着红了眼圈。
“永乐,你来是有什么事吧?”
卫先生笑咪咪地走了过来,永乐第一时间搀扶着老人,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自己本想请大家去雨花祭大赏帮忙,可现在四喜病重,怎么好在提这个要求?那也太不通人情冷暖了!
“我,我没什么,我是和师父来买香料,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大家。三保,我想去看看四喜,可以吗?”
永乐没有把来意说出口,面对着病榻上虚弱无比的四喜,永乐也一时悲从心头生。
“想想真不公平,有些人可以长命百岁,可有些人却只能浏览人间几岁风景,唉!”
四喜已经瘦得皮包骨头,小姑娘已经处于昏睡之中,弥留之际就要到来,生命在她身体里一点一滴流失而去,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在破教堂里每一个人的心头。
“永乐,主是公平的,人间烟火虽美好,也比不过天国。在那里没有任何疾苦,黑暗和杀戮,只有真善美的事物。”
卫先生单手划了一道十字,悠悠地来,又悠悠地走开了。永乐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她此刻正握着四喜的手,想要把自己内心那份坚强传递给她,让她尽量走得轻松一些。
永乐一时忘了时间,可苦了门口等待的邢虎。
“这死丫头进去半天了,怎么还不出来?不行,我得进去看看。”
借着微弱的月光,邢虎发现这是一座破旧的教堂,他知道这是那些个长得奇奇怪怪的色目人信仰神灵的地方,一时间心生犹豫。干他这行得最敬神灵,不管何方神圣都得在心中虔诚敬之。
邢虎一直认为自己身上杀气太重,孽障太深,像这种神佛之地他从来都是敬而远之,可今天这死丫头将他带到此处,半天没出来,他无论如何得进去看看。
邢虎想过喊,可天色已晚,黑夜里在神灵门口大喊大叫也不是正道,万一顶撞了神灵可就大事不好了。
“永乐!永乐!你有完没完?完了就快点出来啊!”
邢虎十分滑稽,压低了嗓子冲着大门低吼几声。当然,回应他的只有无声的风,和来自心底的尴尬。
画面非常诙谐,这个七尺高的大汉在破教堂门口来回徘徊,像一只溜达鸡一样,可来来回回愣是不敢进去。蹲在门口伸着脖子朝里面看,他没有发现一个白胡子老头已经悄然出现在他身后,同样好奇地在向里面张望。
“黑不黑?”
“挺黑的。”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盯着不放?难不成你喜欢黑暗?”
“是,我喜欢黑暗,我喜欢黑暗干什么?我的娘呀,你谁啊?”
邢虎毫无防备地被这位白胡子老头吓了一大跳,大半夜突然有人在自己背后开口说话这件事让猛如邢虎这样的汉子也着实吃不消。
“老头?你想吓死我啊!没事在我背后干什么呀?”
“咦?你这厮好生古怪,方才我问你话,你对答如流,突然大惊小怪地是你呀,上蹿下跳得,还没怪你吓到我老人家,反倒你先告起状来。”
邢虎看见一个古稀老人拄着拐棍站在对面,正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他。最奇怪的是这个老头竟然背着一个鱼竿,白色的胡须迎风翩翩,颇有些世外高人的味道。
“老人家,你可知道人吓人吓死人这句话啊?我刚才那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这半夜三更的不要突然出现在别人背后好不好?”
“嗯,你这厮好不讲理。第一现在不是半夜三更,而是刚刚擦黑。第二就算是半夜三更,我走我自己的路不妨碍你吧?这第三明明是你做贼心虚,在人家门口鬼鬼祟祟得,让你吓一跳得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邢虎没想到这老头如此强词夺理,一大把年纪还挺能言善辩,几句话就把邢虎憋得哑口无言,愣在那里。
“刑大哥,你等急了吧?对不起,临时出了点状况,忘了时间了。”
又是永乐那声悦耳的黄鹂把邢虎从脸红脖子粗中解救出来。
“永乐,你怎么回事?怎么才出来?”
邢虎哇哇地冲着永乐大叫,他是把憋在心里的气不自觉地冲着永乐发起火来。
“哇!四喜太可怜了,三保得多伤心啊!呜呜!”
邢虎刚吼完,永乐裂开小嘴就呜呜痛哭起来,这个黑又硬的汉子直接凌乱在风中,他可不是以大欺小啊!邢虎转身要找老头评理,可那老者已经走远了,一边走嘴里还一边嘟囔。
“不是今日,又是何日?鱼儿啊鱼儿,你到底什么时候上钩呢?”
邢虎彻底凌乱了,这边还得劝孩子,那边还想追老头,一时间小巷里让他搅得尘烟飞起。
“苍天啊!我是造孽不浅啊,祖宗别哭了行吗?明天就是雨花祭了,等过了明天我给你做好吃的!”
事与愿违,邢虎忘了他的身份,这么一劝永乐哭得更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