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码头与吴掌柜分别后,孟娘心急火燎地背着年幼的少主赶往事先约好的迎风客栈。
陵江水一路东去,奔流致此被高崇入云的点苍山阻挡,拐了一个大弯才绕过去继续奔向大海的方向。
江州就恰好坐落在水湾里,物美民丰,鱼米之乡,更是往来商贾中转的贸易之所,也是龙蛇混杂之地。州城不大,但人口众多,很容易隐藏于市,躲避追踪。张必先将军用心良苦,把接头之地安排在此一定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
夜已将深,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也逐渐退去,孟娘背上的少主因为毒疮发作,满身大汗,奇痒加上剧痛折磨着这个瘦小的身体,不知不觉间,小家伙又开始说起胡话来。
孟娘经过一路折腾,体力也快达到极限,强咬着银牙一路打听着,朝着目的地奔去。终于,在客栈关门的前一刻,孟娘背着孩子抵达了。
守班的店小二正要关门大吉,忽地看见一个面容苍白的女子,头发散乱,目光如火,背上还似乎有什么东西。这独特的造型吓了伙计一跳,以为是冤死的女鬼上门索命来了。
“我的娘!什么鬼?”
“三儿,大晚上的喊什么?”
一个掌柜模样的男子,在柜子后面生气的训斥。待他看见孟娘的打扮时,心里也是一拧。
“这位姑娘,呃,我说这位大嫂,这么晚了,是要打间住店吗?”
掌柜的目光就是比伙计强,明明是个姑娘,哪里是鬼,再一看背上有个娃娃,原来是个有夫之妇,瞬间改了口。
“请,请给我选一间安静的上房。”
孟娘轻声细语地回答,身体的虚弱让她有气无力,仅剩一丝力气从怀中掏出了二两纹银。
古往今来,只有金钱和美女是硬通货,是扫除一切障碍的必备品。恰好,孟娘和手上闪着银光的金属正好符合这两个条件。
掌柜只认钱,伙计却盯着人,两个人眼睛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亮光,寂静的夜晚发出一声高喊,“得嘞,您楼上请。天字丙号房间!”
转过天来就是孟娘和张必先将军约定的日子,孟娘一大早就交代伙计,若是有人来寻,就把人带到房间来。
客栈的天字客房里,孟娘用米醋和着薄荷叶给少主擦拭一遍紫红色的后背,碱毒看上去仍在肆虐,一点儿也没有减轻的迹象。
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两颗普普通通的鸡蛋散发出食物特有的香气,孟娘焦急地望着少主,这可怜的孩子已经睡了好久,好久了。皱起的细眉,含糊不清的梦话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宿。
“永乐?永乐是什么?从来没有听二哥说过啊?难道是少主比较相熟的玩伴?”
“不行,不能让少主再这么睡下去了,应该让她吃点东西了,再这样下去,身体一定会吃不消了。”
“少主,醒醒。孟姑喂你喝些米汤,好不好?少主,醒一醒。”
“嗯!睡得真舒服。好香的味道,好熟悉的味道,嗯,想起来了,这是鸡蛋的味道。原来地狱里的母鸡也下蛋啊。”
七荤八素之间,陈永乐被孟娘手中鸡蛋的香味惊醒了,这是他来到地狱里第三次睁开眼睛,没有一群丑到顶点的大汉,也没有面目狰狞的坏人,只有一张清秀的脸,关爱的眼,还有一抹淡淡的哀愁。
“少主,你醒了。来,乖乖的,孟姑喂你吃饭。”
“早啊!美女!一大早还喂我吃饭,真好。原来神话里都是骗人的,说什么地狱有多恐怖,我看很好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有大美女伺候,神仙也比不了嘛。”
陈永乐一边意淫,一边做着美美的白日梦,美得差一点冒出鼻涕泡来。相由心生,永乐此刻别提多开心了,心底正舒服地笑着。
孟娘望着怀中面色苍白,体质虚弱的少主,灰暗的大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嘴角微翘,似乎是在冲着她微笑。
万紫千红的花也比不过孩子天真的微笑,而且微笑是会时刻感染身边的每一个人。此时此刻,在这间简朴的客房里,四目相对,孟娘的双眼也如月牙弯弯,怜爱地望着少主,渐渐布上一层雾气昭昭。
孟娘怀抱少主,把鸡蛋揉碎了,拌在粥里,一口一口地喂了起来,在外人看来这就是亲娘在喂养自己的宝贝心头肉。
“真好吃,这是什么人间美味啊?黄黄的,软软的,甜甜的,好熟悉啊,好像女人做月子时吃的东西啊。”
猛然间,陈永乐感觉如坠冰窟,他想起了前夜发生的点点滴滴。在那窄小的船舱里,似乎有一件人生大事已经发生了。
“没有,没有,没有,真的什么都没有。怎么可能呢?我不是在做梦吧?我现在应该躺在冰冷的太平间里,等着警察叔叔结案,替我伸冤啊。瞿胖子你等着瞧,等我上去吓死你。”
陈永乐被一股强大的怨念控制着,这股怨念来自一个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实,自己从一个二十出头,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帅哥,变成了一个长得挺好看,但明显是弱不禁风的三岁小女鬼。
极度的不甘控制着他的手,极不情愿却又跃跃欲试地伸向了自己的胯下裆部。第一次扑空了,第二次也扑空了,第三次又扑空了。
“啊!咳咳,咳咳。”
陈永乐被这种新鲜的空虚感觉弄得心烦意乱,弄得想骂人,想再一次发出那个铿锵有力的汉字,结果话到嗓子里被一口米粥和鸡蛋噎了回来。
“少主,慢点吃,别呛着!”
孟娘手上喂着饭,思绪却早就飘到了九霄云外,根本没有注意到少主脸上那丰富多彩的表情。因为此刻她的心上人,那个乌云一般的汉子仍旧没有一点消息。
希望渐渐走远,焦急涌上心头,一股莫名的悲伤莫名其妙地伴着她,泪止不住的流。以至于怀中的孩子突然呛了起来,吓得她差一点把碗摔倒了地上。
孟娘紧忙伸出玉手,拍打少主的后背,怕她把米粒吸进肺门,就枉生危险了。
“我的妈呀,美女!你这是手还是大锤啊,不要拍了。后背都快被你拍碎了,怎么这么疼,这么痒啊?”
倒霉的陈永乐先是极度沮丧,又极度憋闷,又差一点被呛死,现在又一种非人的折磨袭来,好似成千上万只蚂蚁在后背上爬来爬去,时不时还停下咬他一口。
“我陈永乐发誓,我下辈子去赌,去嫖,我也不碰毒了。我一定本本分分地做一个好人,为人民服务,为祖国分忧,为世界和平尽我一丝绵薄之力,啊!”
“少主,你怎么了?啊,我真该死,怎么忘了你的背。都是孟姑不好,孟姑真是害苦了你。”
孟娘发现小家伙又开始不住地颤抖起来,一时想起少主的后背还有一片一片的毒疮呢。自己这练家子的手劲儿可比寻常妇女狠多了,一定是让少主的疮口又流脓了。正要脱下少主衣服之际,就听窗外大街上一片吵杂之声响起。
“让开!都让开!朝廷押解逆贼进京,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快到晌午时分,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突然被一股火红的狂风吹散。好奇的百姓冒着生命危险围在路的两旁。一辆玄铁加固的囚车被四匹高头大马拉着,缓缓由东南向西北行进。
囚车里的犯人被打得血肉模糊,重达数十斤的团头铁叶护身枷锁将他本就鲜红的身躯罩得严严实实。前呼后拥的锦衣卫井然有序地布在囚车四周,眼睛死死盯着路旁的百姓,吓得后者无不低下头颅躲避那凶狠的目光。
“千户大人,这么招摇过市那逆贼的同伙真能现身?万一不来怎么办那?”
队伍后面一道白色的影子骑在一头白色的骏马之上,旁边跟着一个知州模样的官人,正是江州知府李肃。
“哈哈,李大人放心,这逆贼绕了那么大一个弯回到这,要不是你我想得周全,这家伙又得跑掉了。他一定是要在这见什么人?你放心,等抓着他的同伙,我一定好好上报皇上,你的那些士兵不会白死。”
“那肃就在此多谢沐大人的好意了。不过,过了这个坊市就是江边了,我们要不要再多走几圈?”
“这就全凭李大人的意愿了,我是有的是时间陪这逆贼玩的,哈哈,哈哈。”
一阵恐怖又戏谑的笑声吸引了孟娘的注意,她听了出来,这就是前夜那个死畜生的笑声,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想到此,孟娘顾不得难受的少主,悄悄地支开窗户朝街上望去。
“是他!该死的鹰犬!真是仇人路窄,我一定要把你的眼睛挖出来,来祭奠少主的纯洁。”
孟娘死死地盯着白马上那个模糊的身影,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囚车。啪!乘着半碗的米粥伴着搪瓷破碎的声音溅了一地。
忽地,孟娘整个人僵硬了,因为她朝思暮想的恋人,那个对她许下终身的男人,那个为了她可以不顾一切的乌云,此时此刻,正在那冰冷的囚车里消散,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