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空间,沉闷的空气,一切都是安安静静,天上的星星偶尔眨着眼睛,调皮得化成一缕光明进到漆黑的船舱,吸引着黑暗中无数个弱小的灵魂那渴望自由的眼光。
永乐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廖忠,傻根围着她,笑着,跳着。他们三人迎着温暖的春风,在一片绿油油的茶田里穿行。
嫩绿的山茶花刚刚露出一角微小的幼芽儿,吸引着黄圆的蜜蜂片片飞舞,在生命的最美好的时光里,酝酿着甜蜜。
“永乐,你真是个懒虫,太阳都洒屁股了,我们该去练功了。”
“是啊,永乐,一字马你总是做不好,还是忠子厉害,一板一眼得姿势你可学不了。”
“嗯,我还困着呐,你们去吧,让哥再睡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傻根,这臭丫头又装哥,来,我们一起治治她,让她再耍赖,挠她脚丫。”
“哈哈,哈哈。我服了你们了,别挠了,我起来还不行吗?不睡了!哈哈!”
阳光下,三个孩子嘻嘻哈哈打闹在一起,一片两小无猜的景象,好幸福,好快乐。可惜好景永远不长,这快乐的一切随着天色黑暗,渐渐定格为一个回忆的画面。
“醒醒,醒醒,丫头你醒醒,别睡了,你得起来喝点水啊!”
“姐姐,她是快要死了吗?你看她脸色白的,一点血色都没有了,真是太可怜了。”
船舱内,挤挤压压得坐着十几个女孩子,大得十三四岁,小得比永乐也大不了多少。她们粗布麻衣,身上还算干净,只是一个个脸上写着恐惧,悲伤和惊慌失措。
永乐是幸运的,无情的寒冷和湍急的河水夺去了傻根幼小的生命,却饶了她。永乐也是不幸的,好不容易被一艘大货船搭救,哪知道这却是一条贩卖人口的黑船。
船老大名叫海阎王,早年在泉州外海当海盗,抢夺来往贸易的商船,不出几年在道上混起了威名。
可人怕出名猪怕壮,况且还是一个见不得光的海贼,自从大明开国,重新整顿海事,派雄兵维护来往贸易的各国商船,大力剿灭海盗,这棒打出头鸟,海阎王的势力第一个被朝廷的海卫军消灭。
他侥幸活了一条命带着几个兄弟跑到泉州城里隐姓埋名,安稳了一段时间。可狗改不了吃屎,海阎王这帮人吃喝嫖赌抽全会,就是不会干点正经营生,没多少日子他们就花光了积蓄,饿得走投无路就开始偷,开始抢,一来二去就得罪了泉州城里最大的黑帮洋八行。
差一点被干得全军覆没,还是八行中柳行的老大见他是个人物,也有一定的血性,就把他吸收进来,专门干起买卖人口的行当。
万恶淫为先,泉州城里商铺林立,人口百万,包罗万象。南来北往的商人,还有跨海而来的倭国人,朝鲜人,色目人等等在这魔幻之都齐聚,可以说是繁花似锦衣,盛世比长安。
车水马龙兴,桑榆落非晚。雨花巷是这座魔幻之城中最最梦幻的地方,每一个男人都能在此寻找到属于自己的温柔乡。青楼妓院,花街柳巷,烟馆茶楼比比皆是,每到夜晚雨花巷亮起霓虹,点亮了整条雨花河,点缀了整座泉州古城。
海阎王每年都会到此一游,一是为了享受快活,可最重要的是为这红墙绿瓦添加新鲜的血液。今年收成特别好,他跑遍了好几个州,坑蒙拐骗各种手段弄来一船十七个女孩子,意外的是眼看就要到目的地了,居然还能在江水里捡一个人口。
入夜时分,船舱里十几双眼睛全都紧巴巴得盯着永乐,有的姑娘因为害怕她死去,已经流下了眼泪,甚至哭出声来。
这段非人折磨的旅程让他她们明白,这辈子算是完了,从此清清白白变成破布一块。也许她们的下场和面前这个小姑娘一样,冷冰冰得躺在那里,渐渐僵硬。
“水,水,我想喝水。”
一群惊吓过度的小姑娘,在幽闭的船舱里挤在一起,好像一群温顺的羔羊,可能下一刻就会任人宰割。
永乐经历了太多黑暗,她内心十分渴望光明,同死神搏斗了一番后,她终于战胜了悲催的命运,永乐醒了。
“洛姐,她,她好像在说话,她没死。”
“是的,我听见了,她说好像要喝水。”
那个被人称作洛姐的小姑娘是这群女孩子中年岁最长的,十来岁的模样却发育了一副曼妙的身材,只可惜略显普通的容貌让她的价值在人贩子心中打了折扣。她拿起一碗清水,顺着永乐珍珠一样的小嘴灌了几滴,苍白的脸色依旧苍白,只是一点红润已经爬上了香腮。
睁开了双眼,四周昏昏暗暗只有一丝微弱的烛光。永乐水晶般的眸子在自己眼前扫了一遍,一幅幅大惊小怪的脸就映入了眼帘。
“你们是谁啊?我,我在哪儿?”
“小丫头,刚才以为你要死了,都没敢细看你,长得还有点好看。”
洛姐第一个开口说话,不过语气颇有些领导风范,这么些天她已经在这群绵羊里确立了自己的领导地位。
“你命真大,听船老大说是在江里把你捞上来的,你一直在水里漂着都没淹死。”
旁边一个胖胖的丫头急着抢话,引来洛姐一个瞪眼。听完这两个陌生女孩的说话,永乐感觉浑身一阵酸痛感袭来,让她眼前又是一黑。
她想起来了,自己被村里人当做灾星抓起来,要把她当成祭品献给湖神,在沉潭的最后一刻,自己被一大群黑压压的虫子卷起,却不知怎么感到天昏地暗,随即自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最后能想起的是那刺骨的寒冷。
“傻根!傻根,你们看见傻根了吗?”
永乐用力回想,沉默了一会儿后突然开口问起话来,周围这些女孩吓了一跳又都莫名其妙。
“我说丫头,你是不是被水泡傻了?什么傻根啊!是什么东西啊?我们没看见呀!”
“傻根不是东西,傻根是人,是活生生的人,咳咳。”
永乐忽然变得激动起来,不住地咳嗽,脸色又一次苍白了起来。因为她意识到一个可怕的问题,她清醒得记得傻根和她一起当做祭品进行献祭仪式。在冰冷刺骨的折磨中,她浑浑噩噩得好像听见傻根熟悉的声音,让她不要睡,让她醒醒。
“哎,你又怎么了?别激动好不好,你可别死在这呀,我们害怕。”
洛姐扶着永乐坐了起来,不住得给她拍背,怕她再生什么意外。
“傻根,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真是个大傻瓜。”
永乐幽幽得一个人自言自语,听得这些姑娘都默不作声,看她眼泪像冬雨一样涌出,滴滴拍打着她们的心,她们虽然不懂永乐为什么哭泣,可有些人也跟着哭了起来,连洛姐也红了眼圈她们是在感叹自己的命运蹉跎。
“哭他娘的哭,哭丧那,都把嘴闭上!一天到晚就知道哭哭哭。”
一个粗暴的汉子大喊着走进了船舱,这帮女孩吓得立马憋了回去,眼泪在眸子里打着转,声音闷在心里不敢释放。
“啊!傻根,你怎么就没了!你让我怎么办?你让忠哥怎么办?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再死一次又有什么不可以,你这不白白死了吗?啊!天啊!”
永乐坐在那用眼泪洗面,是出自内心的悲伤,这一年多的相处,虽然傻根的傻给她平添了许多烦恼,可那也是幸福的,他们三个孩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在一起舒服之极,感情已经很深。
她在那思索了半天前前后后的经过,她敢肯定傻根已经不在了,已经化作天上那颗明亮的星星,每到夜晚来临傻笑得冲着她眨眼睛。
“嘿?真他娘的有不信邪的啊?我让你别哭还蹬鼻子上脸了,我让你哭。”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永乐顿时一懵,嘴角泛起了鲜血。可跟脸上的疼痛相比,失去好友的悲痛简直是直刺内心,挨个耳光又算什么,她还正想抽自己个大嘴巴呢。
她要是不雕刻出来那个木手枪,傻根也不会欢喜得一根筋。就是因为那个木手枪才导致他们被歹人抓捕,才有后来的惨剧发生。
“你先让我哭一会儿不行啊,打人着什么急啊,一会儿哭够了你随便打呗,呜啊!”
永乐越哭声越大,从小声抽泣,到中声哭泣,到最后开始嚎啕大哭,让这个人贩子一时还愣住了。因为头一回有孩子这么跟他顶嘴得,他都不知道怎么接话。这下可要了命,这些小姑娘一看永乐挨了打也不怕,接着大哭,她们也都控制不住了,裂开大嘴开始大哭起来。
这女人哭可是个要男人命的事,别看这些都是孩子,声音和力量合在一起,震得这个人贩子七窍生疼,抱着脑袋跑出了船舱。
“哈哈,老三怎么回事啊?你进去干他娘的什么去了?怎么全让你弄哭了,哈哈。”
一帮歹人嘲笑着自己的的同伴,笑话他连一帮丫头都管不了,这是最丢脸的事了。
寒夜里,澜江上,月已收,云自扰。船里悲戚,船上嘲笑,无奈两岸青山朦胧中,依稀欢笑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