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屋子里烛光忽明忽暗,永乐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木榻上,满脑子胡思乱想。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摆在她面前,自从爷爷刘基丢下她后,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对永乐来说就是一款只能赢不能输的游戏,没有存档再来的机会,她每一步都要走的小心翼翼,一旦错了便会万劫不复。
不过她射箭冠军那强大的心理素质使得她乐观向上,三年来凭着自己这张三寸不烂之舌硬是孤独地挺了过来。
“困了,睡觉!明儿还得出诊坐堂。永乐啊!见人说人话,见鬼就鬼话连篇,你一定可以的,加油!”
永乐褪去身上的衣裳,一副苗条得过分的身材就显露在烛光中。这些年长了不少个子和心眼,就是不长肉。床榻旁边有一面铜镜,望着镜中的自己,永乐一时感慨万千。
“我命也是苦啊,好不容易当回女人,可是这身材,一点儿福利没有哇。”
俗话说得好,胸不平怎能平天下?永乐这干瘪的身材淋漓尽致地诠释了这句话。
“长得漂亮有什么用?不照镜子也看不见自己,这一身排骨我自己都嫌隔得慌,唉!一胸遮百丑,我宁愿脸蛋丑一点。”
永乐唉声叹气,显得非常失落,不住地打量镜中的自己,慢慢褪去裹在胸部的白麻布。其实永乐真没必要缠三圈,一圈就够,只不过她想让自己上身看着饱满一些。
永乐带着深深地遗憾和疲倦昏沉睡去,她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有三个美女围绕在她周围,端茶送水,捏脚捶肩,永乐享受地瘫倒在温柔之乡,快活赛神仙。
“卤猪蹄你别走呀,再让我啃一口你再走!肉丸子啊,你怎么圆圆滚滚得这么可爱啊?乖乖地别动,让姐姐咬上一口,哎,别跑啊!哎呦!我的头啊!”
翌日清晨,永乐在梦里因为追逐一碗肉丸子狠狠地撞到了额头。吱吱响地床榻上永乐猛地坐起,蓬乱的头发,惺忪的睡眼,还有那欲盖弥彰的额头都暴露了她没睡饱的事实。
睡不饱不要紧,吃饱饭才是关键,永乐一如往常洗漱,更衣,稍作打扮后一位英俊潇洒的俊公子就出现在大铜镜的面前。
“完美!永乐你怎么能这么帅?填饱肚子,准备开张!”
三年了,每天清晨永乐都会去巷子口的满庭芳吃早饭,这儿的老板是一对儿和善的老夫妇,夫姓关祥,妻名张氏,两口子只有一个儿子名叫关威,可惜还不在身边,早些年打仗被征了官军,至今渺无音讯,老两口都以为儿子战死沙场,后半辈子除了这小酒馆就剩伤心了。
他们俩曾受到刘基很多照顾,也就特别关照永乐,老免费让永乐来这里吃饭。起初一个人艰难的时刻全靠这夫妇俩,永乐才能度过难关。
“关大叔,关大婶,一碗阳春面,呵呵。”
“永乐来了,好嘞,坐老位置去。”
永乐飞速地跑上二楼,坐在临街的窗口望着寂静的街道,天刚蒙蒙亮,道路上人影三三两两。
眼前的景象已在永乐眼里放映了整三年,落叶飘街年年怅,物是人非事事休。春藤绿意满秋墙,女儿心思楚中忘。
廖氏父子那关心备至的微笑,邢虎那张让人怎么也烦不起来的黑脸,还有孟娘那温柔的注视,胖花,艾叶甚至洛凌,这一张张似乎就消失在昨天的脸庞,时刻浮现在永乐的脑海中,印在明亮的双眼中,伴着窗外的熙熙攘攘,忆着苦涩,思着甘甜,活着心伤。
“永乐,面来了。哎,你怎么哭了?”
“没有,关大叔,我可能是没睡醒吧,呵呵。”
永乐的笑就像一张皇帝的免死金牌,可以闯过任何坚硬的高墙,直达人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关祥和蔼地拍了拍永乐的肩膀,似乎是在安慰,又好似鼓励着她。
“想你爷爷了吧?也不知道老先生怎么样了?可他这么做一定是有道理的,我相信先生一定会回来的,永乐吃面吧。”
“嗯,谢谢大叔。”
永乐几乎是带着哭腔答应着,小脸蛋上透着一股倔强的坚持。是的,故人已去,永乐最想念的还是那位白发苍苍,脾气古怪但是慈祥的老头。
他手把手教永乐识文断字,受爷爷笔墨纸砚的熏陶,永乐狠狠地恶补了许多文言古风,尤其写得一手好字,工工整整,落笔有锋。想起那每一个苦学到深夜的晚上,爷爷总是手捧着一碗阳春面,葱花香得比那桂花也不逞多让。
相依为命,朝夕相处,人心都是肉长得,说永乐和刘基没感情那是混账话。可直到老人消失,永乐才意识到自己心底对这位慈祥的老人依赖有多么重,感情有多么深。
“臭爷爷,不管你在哪儿?一定要活着回来,永乐一天都没能伺候你,我可不想背着不孝的骂名。”
忙碌的一天由一碗阳春面和几滴相思泪引出,由口干舌燥和身心俱疲结束。永乐饥肠辘辘,今天忙得又没吃上午饭,再这样下去她都怕自己胃肠会出毛病。
“我还这么年轻,我可不想英年早逝啊,我不想这么拼啊!”
永乐靠在椅子上自言自语,她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眼睛巴巴地望着门外,希望这时能有一桌丰盛的海鲜自己爬进来。事与愿违,海鲜没有倒是进来两条黑不溜秋的泥鳅鱼。
傍晚时分,永乐结束了一天的忙碌,正在厅堂歇息,一个全天下她最不想见的人出现了。
“陈老板,您发财!哈哈,哈哈!”
“五,五爷?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真是蓬荜生辉,有失远迎,呵呵。”
永乐差一点从椅子上出溜下去,赖五那张长倒了的瓜子脸,一对儿斗鸡眼,鹰钩鼻子加上一张菊花嘴,用丑字来形容他都算是夸奖。
永乐正在那打着哈哈,忽地被赖五带着的跟班狠狠一抓,像提小鸡子似得就把永乐拎到赖五面前。
“我客气客气,你还真跟我装起蒜来了?今儿是初十,我赖五定的大日子,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怎么着乐公子,买卖这么兴隆咱就别互相耽误功夫了!”
赖五变脸跟翻书一样快,刚才还假模假样地笑着,这会儿就突然一副凶神恶煞的嘴脸。不过永乐早就习以为常了,自打爷爷走后,这位琉璃坊里有名的地头蛇就找上门来,开口就让永乐还钱。
原来这座小院当初是刘基管赖五借钱买下的,可惜秀才遇到兵,有礼说不清。赖五是谁?那是琉璃坊一霸,专门靠放高利贷过活,手下养一堆地痞流氓。当永乐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搞明白以后,差一点没让爷爷把她给气死。
“什么爷爷呀?专业坑孙女十年如一日,刮风下雨都不耽误。”
嘴上抱怨,可永乐还是硬着头皮抗下了这笔债务。其实永乐也被骗了,按着额度刘基欠下的债早就应该还完了,可这缺德的赖五见永乐是一个涉世不深的公子,就昧着良心故意抬高利息,债务就变成了一个无底洞,永乐越填它就越深。
后来赖五发现永乐居然也是个瞧病高手,一天到晚下来也不少赚,就更加不能放过这棵摇钱树。他都仔细打听好了,永乐就那么一个爷爷,除此之外在应天府里一个亲人都没有,像这种软柿子不捏白不捏。
“五爷,这是这个月的月利,请收好。”
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空手套白狼得被赖五收去了,永乐看着心疼,可也不敢说什么,她可是挨过赖五好几顿打,记吃不记打的事不是她的风格。
“嗯,这还差不多。走啦!”
赖五手里颠着沉甸甸的银子,脸上笑开一朵菊花,转身就往外走。永乐如释重负,好像卸下了一个千斤包袱,可这货走了几步又转回来了。
“对了,小子。告诉你一声,免得你到时说我不仁义。听好了,下个月的月利翻倍!”
永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也太欺负人了,之前就算是涨也只是一成两成的提升,这怎么会突然间翻倍,这不是明摆着把她往死里逼呢。
“五爷,你这么办事可没朋友。咱们还能不能一起愉快地玩耍了?这可不行啊,为什么啊?”
“你问我,我问谁啊?这琉璃坊我说了也不算,上面老大发下话来我敢不照办?没准这大热天的人心都浮躁,要不乐公子给我老大瞧瞧?没准他心里也憋着火,你给灭灭火呗。也许他能免了你的债呢。”
“此话当真?那敢情好啊。”
永乐好像看到了一丝光亮,好像发现了救命稻草一样。开心不过一秒,永乐就又陷入了苦闷的深渊。
“哈哈,你又当真了?我看你人长得俊没用,缺心眼儿还是怎么的?老大收你利钱是看得起你,要不你就趁早卷铺盖滚蛋,把这房子还回来。”
说罢,赖五一把推开永乐大步流星地消失在夜里。留下永乐一个人在那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
“香蕉你个芭拉!你个浑身冒泡的癞蛤蟆。什么东西,就会欺负我,有本事你别走。”
永乐恶狠狠地骂着,一股无名火在心中翻腾。凡事有个限度,做事不能做绝了。
赖五明摆着欺压自己,永乐心知肚明。双拳已握紧,怒火正中烧,永乐决定暗地里阴赖五一把。她从柜子里抽出一支弹弓,眼冒金光地冲出诚意堂,一并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