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饭时,端上了酒杯的龙文池触景生情,记起了上午汪子俊在此喝酒时所说的话:“比你家四姨太莫说强些,至少也在伯仲之间了。”他一时心血来潮,就想吃完饭后到东门上去一睹桃花姑娘的芳容。一俟饭毕,他便向玉凤姣说想过河到新街去看看老娘。当玉凤姣问及是否要她同去时,他说不必,担心她去之后,又引起二、三姨太的反感。这样,龙文池就一个人出了门。为了不让玉凤姣见疑,他先走外街,做出取道码头的样子。但到了北城门时,他便离开外街,入北城门而取道东城门了。
龙文池到了东城门,却不知东门上那些稀落的房舍中,究竟哪家是杨全的屋子。不过他有办法,先去毛庵为观音菩萨烧柱香,然后再向那老尼姑打听打听。他在毛庵烧了香,捐了香火钱,也打听到了杨全的屋子所在。原来他从东门下来时,曾从他家门前院子路过。他便倒转原路径直向杨全家走去。到了杨全家的院子外,龙文池见四下里没有一个人,主人家也好像不在家,顿时觉得很扫兴。但他却并没灰心,便试着上前敲门问询,见屋内确实没人作出反应,也就只得摇摇头,无可奈何地回转身又向毛庵走去。其时,天已渐黑,他想:索性再去毛庵呆会儿,等再晚些时候回家,这才能真正做像自己曾去过新街的样子。可当他正要走进毛庵大门时,只见坎下路道上走来一个人,模模糊糊地辩认出这人好像是汪子俊。龙文池刚要开口招呼,而思想深处不知是哪根神经指令他不能出声,他便急忙闪进庵内,不让对方发现自己的身形。
原来,当龙文池在家饮酒吃饭时,汪子俊也正好在自己家里饮酒吃饭。饭毕,汪子俊又像昨日晚饭后那样,向家人说是公事没办完,今晚可能回不了家,要家人不要为他留门。他老婆见他接连两天“开夜车”忙公事,少不得嘀咕了几句。可他两手一摊,做出无可奈何的模样说:“必定公事为先,自己是一镇之长,做事不卖力一点,又怎好去要求别人呢?”
汪子俊走出家门,到底还是径直来到中衙门办起公来。这样一直到天已见晚,他才及时停下手上的工作,向当晚值班的镇公丁嘱咐了几句,便从隘门旁的东门路径向东门上开跋。当他鬼鬼祟祟地来到杨全家院子外时,四下里一望,并没见到有人,便飞一般地窜到杨家门前轻轻敲门小声喊道:“花妹,开开门,是我,你俊哥来了——花妹,开开门……”
汪子俊喊了两声,虽没感到有人过来开门,但却听见一个女子在屋内“嗯”了一声,接着又发出了凳子或别的什么东西被人拌倒的声响。他知道桃花姑娘就在房内,便老老实实地蹲下身来等待。等了一会儿,他见屋内没了任何反应,于是心里焦躁起来——虽说天黑了不会有人瞧见自己,但老是这么等着也总不是个好门路——他就再次轻敲门小声喊了起来:“花妹,快开门嘛,求求你啊,我都等了老半天了。”可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这小妮子,倒是很会做样子,如若真要把自己看得这么大,那当初为什么要嫁给杨全而把自己贬小了呢?”汪子俊想到这里,便观察起房子的漏洞来,看看究竟要从什么地方才能爬得进去。当他抬头看到房子前面天椽枋上部还没装挡风壁时,竟是忍不住暗自笑了,“我说她为什么不开门哩,原来是想让我从椽枋上翻下去,大家也好过足这野味的瘾。嘿嘿!等我进屋来不扎扎实实地揉你几次才怪!”他离开大门边,直接来到卧室这间房外——因他昨日离开这房间时就已看好了路道,新房内,除却靠里边床位上方的楼枕上搭得有挡灰尘的篾折外,其他地方的楼枕却是空的。于是,他施展出干特务工作的手段,抓住装得并不严实的板壁,三两下就翻过了椽枋,又顺着壁板内侧溜到了房间地面。
汪子俊到了房内地面后,刚转身准备向床边摸索,可一探脚就插进了一个满装着水的澡盆中,弄得一脚透湿。但他也不做声,急忙从衣袋内掏出洋火划起来。洋火一擦亮,他刚想着要前行,但向前面一看,不觉大吃一惊——身着新娘装的桃花姑娘,已一根绳子勒住脖子悬吊在了床前上方的楼枕上。
原来,从打上午汪子俊起床出门之后,桃花姑娘便一直躺在床上不曾动身。一来是身子太过疲惫,二来是思想太过混乱。她怀着对未来无限的憧憬,瞒着家里的亲人偷偷跑到茶洞来与杨全哥哥成亲,可如今杨全哥哥却被人陷害得不得不离开了她。她今后怎么办呢?逃回家去吧,自己既是偷着跑出来的,现在还怎么有脸回去见父母双亲和亲戚朋友呢?就住在这儿吧,以后这姓汪的家伙来了,自己不理他就是,可他明明说过,自己若是不从,那他就会把杨全哥哥往死里整。这是她所不愿看到的。干脆以后就顺着他点吧,可今后长期这样受他的糟蹋,自己又怎么受得了,又怎么能甘心?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倒不如死了算了,一了百了,什么事都不用考虑了。
一想到死,桃花姑娘的心里便平静了许多。她费力地拖身下床,把大门闩上,再加了凳子把门抵紧,然后找来澡盆打了一盆子水,透身洗了个干净。她不能把身上的秽物也带到阴间去。洗完澡后,她把杨全为结婚给她缝制的新衣——穿过的和没穿过的全都穿在了身上,又找来绳子,搬来高凳,将绳子挂在了床前上方的楼枕之后,又将已挂好的绳子结了一个套环,然后把头伸进了绳套之中。一切都准备好了,但她却老是下不了蹬开脚下凳子的决心。这样待了一会儿,她又把头从绳套中缩了出来,苦苦地摇了几下头,抽身回到床边,伏在床上哭泣起来。她不愿死啊,她还那么年轻,才十八岁。哭了一阵,她又竖起身子呆坐在床沿上。这时,时间已到了下午。
“喂,屋里有人吗?杨全老弟在家吗?”也不知过了多久,呆坐在床沿的桃花姑娘忽听门外有人叫门。她以为是汪子俊,身子不由地打了一个寒噤,但仔细一听又不是。正当她不知如何是好时,这人却又叹息着离开了。到了这时,他预感到汪子俊也就快要到了,于是又踏上了吊绳下面的凳子而抓住了套环。然而,她仍下不了就此死去的决心,久久地抓着绳套流泪。
“花妹,快开门,是我,你俊哥来了!”又是一个男人的叫门声在她的耳中响起。天!是他,这个野畜牲!我身上已洗干净了,难道还要让他来玷污?唉!一了百了!桃花终于把头伸进了套环并蹬倒了脚下的高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