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健带领的车队当天下午就到了茶洞城。由于街上没有可容五辆汽车停放的地方,而越素贞一行又准备去覃氏旅店住宿,因此,陈健只令一辆汽车载人进城,其余四辆驶往汽车站停放。进城的汽车开至小西门内何奇江家大门前停了下来,陈健向卫兵通报之后,就带着众人向里走去。过了高墙大门,里面是一个露天大院坝,过了院坝,再上三级台阶才是正屋大堂。其时,大堂里正有七八个女人在纳着鞋底,她们见到走进院子来的陈健等人后,全都站起身来以笑相迎。而何夫人张玉环,也就迎着众人前行了几步。
“夫人好!”陈健向其问安致礼。
“好好好!你们师长和弟兄们都好吧,这几位是——?”张玉环笑吟吟地向陈健问询。
“师长好,只是有的弟兄——唉,还是让我先给你们介绍一下吧——”
当陈健向众人作了介绍之后,越素贞让蒋奉楠将带来的两匹洋布送给张玉环,她欣然收下了这份礼,并让侍女给大家上茶。大家坐定之后,各自谈起此行的目的以及余敬民和石维义牺牲的情况,听得张玉环及别的纳鞋女人不禁黯然神伤。这时候,张玉环一边打发侍女去中衙门请汪子俊镇长来说话,一边打开了石维义让蒋老成带回的藤箱。藤箱内装的是一套血染的军装,还有一枚中心有洞的银元和一封家信。看到这一切,张玉环感慨万千地说:“唉,打仗总是要流血牺牲的。石营长当年曾经立下重誓,要替你们师长去献身,没想到,现在他竟真的就这么走了。明天,我同你们一起去张家坝,也好安慰一下他家里的人。”
“明天,我派一辆车送夫人去。”陈健说。
“那好,你们在前方流血牺牲,我们在后方也没闲着。我同吴夫人合计好了,我在茶洞,她去张家坝,大家分头动员两地的妇女为前线将士做军鞋,一个地方完成一千双。我这里已经得了一千两百多双了,她那里想来也是早就完成了的。也只有用车去,才好把鞋子带回来。”
“真是太感谢你们了!恐怕这些鞋,比几车武器的力量还大些呢。”陈健激动地说。
“瞧你说的,打鬼子总得要枪炮,鞋底板是打不死鬼子的。”
“我们不知夫人在为前线做军鞋,要早知道,应该多带些布匹来送给夫人才好。”越素贞看着眼前这衣着朴实、精明强干的将军夫人,十分恭敬地说。
“够了够了!你送的这布,做鞋太浪费,做衣服是再好不过了。我正不知对那些鞋做得多的人应怎样奖励才好,有这两匹布,问题就解决了:请几个裁缝把它做成衣服,看能做几套;把鞋做得多的人来个排座次,不论是茶洞的还是张家坝的,只要排在前面,每人奖一件衣服,你看这有多体面。”
“可我这布料是送你个人的呀!”
“对嘛,你送给我,我收下了。现在布是我的,我把它奖给为抗战出了力的人。这样,我们就都为抗战出了力,这是不是很好?”
“啊,是的是的!”大家不得不交口赞同将军夫人的意见。
“好了,反正你是来茶洞玩的,要等到陈营长办完事才走,不如明天同我一起去张家坝,也见识见识我们山寨的风光。”张玉环果然如陈健所言,刚刚才结识,便同越素贞一见如故,竟还约其去自己的老家游览。
“好的,只是——!”越素贞口里应承着,眼睛却转向蒋奉楠等人,以征求他们的意见。
“如果不嫌弃乡下人的粗茶淡饭,你们都去好了。”张玉环似乎猜到了越素贞的心理,便发话对众人说。
“沈先生,我看择校之事总要夫人在场才好,与其等夫人回来,不如同她一起去张家坝走一遭。”刘鹏飞见张玉环相邀,就转对沈崇文说。
“这是两回事,”张玉环不等沈崇文开口,就又接过话去,“我已吩咐小兰去请汪镇长了,待会儿他来之后,你们便可立即面谈。今天大家都在我这里吃晚饭,吃了饭再去看地方也不迟,反正茶洞就只巴掌大这么一点地方。”
“那怎么好意思,这样打扰夫人,我们实在有点过意不去!”沈崇文客气地笑说。
“你们都是远道来的稀客,我当然应尽一次地主之谊了。”
大家正说着话,忽然侍女来报,说是汪镇长来了。越素贞等人向外看去,只见来人三十七八岁年纪,瘦高个儿,梳着分头,身着蓝色学服——中山装,肩上挂着盒子枪,显得很是精明强干。他急步进得堂来,猛地见到越素贞,先是一惊,旋即镇定下来,将悬吊于胸前的驳壳枪移向身后,恭敬地对张玉环说:“听说夫人找我,不知有什么吩咐?”
“今天找你来的是这位刘先生和沈先生,他们为在茶洞办师范学校而来,要你这父母官帮忙哩。”
“好说,好说!这位刘先生我是认识的。”汪子俊向二人点了点头,又转向张玉环说,“不知夫人是什么意见?”
“能在家门前办学当然好啊。想当年,我们那位去铜仁读师范,一个来回要走五六天。现在学校办在家门前,不知要为地方学子方便了多少哩。我们大家都应当全力支持。”
“夫人说的,当然好极了。你们要把学校建在哪块地皮上呢?”
“我前次来时,已看中了两个地方,一个是车站旁的教场坪,一个就是二僧庵及万寿宫。教场坪离公路近,交通方便,且离居民区相对较远,便于军训打靶;只是那里离河远,用水不便,还要新建许多房舍。二僧庵和万寿宫连接起来,有许多房舍可以利用,离河又近,是建校最理想的地方;只是这里要搬迁几户居民,怕是不大好办。”刘鹏飞把原先考察八中校址时,对这两块地盘的意见提了出来。
“不知阁下有无征地的公文?”汪子俊问。
“我们学校是国家开办的,这是国家教育部的批文,你请看。如果要具体的征地公文,我们可以到县党部去办。”沈崇文接过话来,将批文递给汪子俊验看。
“行,有这个就行。二僧庵跟万寿宫之间,大多是公地,只要把那两个尼姑还有禹王宫和万寿宫的庙祝赶跑就是。至于周家的桔园,你们随便出几个钱让他家走人。”
“啊,也不能这样硬性赶别人走。要是这样,办了好事还会让人指脊梁骨。忘了公路改道的事了吗?我就知道,背地里,许多人都在说我的不是,认为是我贪图侯家的银钱,让公路改了道。其实他们哪里知道,为这事,我自家还出了不少大洋呢。也不知这些钱是不是真的就捐给了工程。”张玉环接过了汪子俊的话。
“都捐了,都捐了!”听了张玉环的话后,汪子俊赶紧站起来哈腰声明,“钱是我亲自拿去的,有人说我藏了私,这真是笑话。我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私藏夫人和老乡长的钱呀!”
“我并不是说你落下了银钱。只是如今想来,当初公路要是真的从街上通过,把新街和老城连接起来,那茶洞就更加繁华热闹了。唉,想不到我张玉环糊涂一时,到底还是办了件错事。”
“这不能怪夫人。是他侯老乡长怕公路从街上过,坏了他家的风水,才力主公路改道的。这不关夫人的事。”汪子俊笑说着安慰张玉环。
“唉,事已至此,管也管不了了。只是这次办茶师,我们不能把事情再办坏了,又让人背地里讲闲话。”
“那是,那是!”汪子俊忙着连声应承。
“我们办学校,不管好丑,决不会有人怨上夫人的。”刘鹏飞接过了话去。
“你们不知道,不管茶洞做什么事,只要我掺和在里面,总会有人多嘴多舌的。”
“这也难怪,谁让夫人是地方上的大名人呢?”沈崇文也笑着接上话来。
“我算什么名人啊,你们找到我门上来,我能不帮你们说句话吗——不过,那周家两个老只有一个十五岁的独生子,主要靠那一块桔园生活,你们占了别人的地后,可得给别人孩子安排好。不然只这件事,就会让人背后唾骂的。”
“行,这事包在我们身上!”刘鹏飞和沈崇文同声回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