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文池见余敬福酒后说了一通豪言壮语,且句句说在自己心坎上,自然是十分高兴。耳听的第一次鸡鸣,他便让余敬福到自家密室去安息,说是天亮汪子俊来时,自己自会理会,到时再叫余家来人探望。于是,二人这才分手去睡觉。
到了天明,昨晚亲见余敬福去了龙家的蒋老成,便早早跑去余家送信。他刚走到西门,适逢昨晚听到枪声后一夜没有安睡的越素贞出了门,二人就一同去了余家。来到余家后,二人便见着了为听消息而早起的余家老少,大家正为余敬福的前途着急时,彭官生也就进了屋。
“金姑大姐,原来幺姐也在这里,”彭官生见到越素贞也在场,对她诡秘地笑了笑又说,“昨晚我姐夫把敬福老弟请到了家里,今天一早,汪子俊就找了来,说是要把敬福老弟带走。我姐夫说了,请幺姐过河去商量一下,看事情到底怎么办!”说着,他又是这么一笑,“去不去就看幺姐的了!”
“你姐夫真是这么说的?”余金姑听得皱了眉,她知道,同龙文池斗比同汪子俊斗难度要大得多,汪子俊必定是官场上的人,不能完全不讲道理,只要自己稍许占些理,同他再耍些横,他拿自己也没什么办法;而这龙文池可就不同了,他钱财多,面子大,湘黔川三省都安得有家,且手下匪人不少,不论是说理还是耍横,对他可能都没什么用处,想了想,她便又说道,“你先回去,叫你家姐夫先把汪子俊打发走,我吃了早饭就过来!”
“我姐夫说了,不敢劳动金姑大姐的驾,只幺姐一个人去就行了。”
这真是司马召之心——路人皆知的事。听了彭官生的话后,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越素贞。
“好吧,你去告诉他,叫他不要待慢了我家满舅,吃过早饭后我就过来!”越素贞像是并没注意到大家的神色,轻轻松松地就把事情答应了下来。
“那好,我们等着你,告辞了!”彭官生说完,又笑着向大伙打了拱手,便出门自顾离开了。屋内,众人仍是愣愣地望着越素贞,也不知是替她担心,还是表示感激。
早饭后,越素贞并没急着过河,而是来到茶师打了一个转。这时的茶师,学生宿舍、食堂及礼堂业已修好了。她在教室的建筑工地找到了刘鹏飞和已经调来茶师的王剑清,对他们昨日在余家饮酒猜拳行令、掩护余敬福下城墙表示了感谢,并说这几天忙过后,自己多日未开的茶店又将开办了,到时希望他们过去多坐坐,有可能遇到一些事情,还得他们到场掩护。听了她这些话,王剑清哪能不紧张,急问她可能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她却又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说是到时自知就离开了。
越素贞来到龙氏布庄的内宅时,汪子俊早就被龙文池打发走了。龙文池一见到心上人的面,那个高兴劲真是无法说得出来了,不但自己大献殷勤,还急令两个姨太走出房门待客。两个姨太太自知不及眼前这女人亮丽,但是龙文池所遣,又不得不出面来应付。越素贞并不在已经摆好的酒桌旁落座,而是在堂中左侧捡了一把椅子坐下,开门见山地说道:“你们不必客气,我现在人已来了,我那满舅在什么地方,不妨叫他出来让我见见。”
“不急不急,”龙文池一边给桌上酒杯酌酒一边说,“他也才刚睡下不久,昨夜受了不少惊吓,现在让他多躺会也是好的。来,我们边吃边说!”他自己先落了座,又来招呼越素贞。
“我说过的,我已吃过了,你们不必客气。有什么话,等我见了我家满舅再说。”
龙文池见对方如此固执,微微皱了皱眉说:“那好吧,就请三妹去把他叫来,大家一起再喝上两杯。”
余敬福被三姨太叫来堂中,他见只越素贞一人来探望自己,既感到意外,又觉得这是情理之中的事,便开口招呼道:“幺姐,只你一个人来,我大姐她们呢?”
“龙老板只让我一个人来。你还好吧?”
“我没什么事。多亏了龙老板相救,姓汪的才没把我抓了去。只是我怕今后是出不了这道门了。”
“你放心,”龙文池接过了话去,“那汪子俊喜欢的是钱,只要喜欢钱就好打发。来,我们边喝边谈!”
“好吧,难得龙老板这么客气,”越素贞现在倒显得十分的轻松,主动走到酒桌旁坐下,又向余敬福吩咐道,“满舅,你就坐下来喝两杯!”
“啊,我昨晚已是喝得太多了,再喝恐怕不行了。”余敬福确实无法猜透这远房姐姐的心事。
“喝不了就吃些饭,吃饱之后,做什么也不怕了!”
“对对对!喝不了两杯一杯也成!”龙文池想不到越素贞这时会如此大方,也急忙出声招呼。
余敬福见四人都落了坐,当然不好再行推辞,便在幺姐旁边坐了下来。
两杯酒干过之后,越素贞便让这满舅吃饭,且不理会别人,而是频频向他碗中劝菜。余敬福老老实实地吃了个大饱。见他已不再吃得下,越素贞便停下杯筷对龙文池道:“我们的事等下再谈,现在我想单独同我家满舅说几句话。”
龙文池见二人不愿再吃,也停下杯筷,沉思一瞬之后说道:“当然,你们姊弟有话只管说,若是怕我们听见,你们去后院讲就是。”
二人来到后花园,越素贞见这里果真清静无人,便从衣袋中掏出一方手帕包着的五个大洋,送到余敬福手中说道:“现在我立即叫龙文池送你出去,去秀山或去松桃由你自己决定,然后再绕道回常德,家里自有大姐照顾,你就不要再回去了!”
“这……!”昨日夜里,余敬福就已受下了这位并没深交的幺姐送的五个大洋,现在见对方又送钱来,真是不知怎么应对才好,就急切地推辞说,“回常德并没多远的路,用不了这许多银钱,幺姐还是收回去吧!”
“你现在是逃命,绕道迂回,也不知道路途中还会发生些什么事,多有几个钱在身上,总要方便得多,难道现在你还同我客气?”
“那就谢谢幺姐了,”他终于又收下了大洋,带泪说到,“这龙文池对幺姐好像别有用心,姐姐应当多加小心才好。”
听到余敬福的嘱咐,越素贞又轻笑道:“这我知道的,你不用放在心上。你出去后也要小心,记住,要走到你觉得自己已经安全了的地方,再让送你出门的人回来。他们回来时,你就让他们把这手绢带回来给我,我留在这里等你的消息。接到手帕后,我就知道你已经安全脱险了。还要记住,龙文池这些手下,也没有一个好东西,当心他们钻了你的空子。同他们分手时,要选在人多马众的场合,不要被他们给卖了!”
“我知道,姐姐就放心吧!送回手帕时,我在上面写个‘安’字。”
姊弟俩商定已毕,又双双回到了堂中。这时,堂中的酒桌早被撤去。越素贞一见龙文池的面,不等对方开口,便又说道:“龙老板好事该做到头才对,现在我就让我家满舅回常德,你再找几个得力的人送送他,等我满舅觉得安全了,再让他们回来,我就坐在你家等他们的消息。”
“这怎么好,我们都还没商定好呢!”龙文池听说余敬福立马要走,当然不会立时同意。
“怎么不好?他在常德事务很多,不能久留,你若还有什么事要他来做,反正我又没走,让我给你做好了。”
听越素贞说她自己不会离开这里,龙文池心里自然十分高兴,他的目的本就在此而非在彼。但尽管他心里十分高兴,却也不好马上就显露在面上来,口中还需客套几句:“啊,请不要误会,我并不是不让敬福老弟回去。只是因他在外多年,一时难得回家,现在正好在我这里多聚几日,何必又这么忙着走呢?”
“龙老板的心意我们领了,我家满舅现在是早走早好,要是等姓汪的有了准备,到时怕是要走也走不成了,龙老板如果真的为他好,就应该早作安排。”
“既是这样,那我也就不好强留了,就让我家官生老弟约几个人送老弟一程怎么样?”
“这样最好,我就在这里等他们的消息。”越素贞说罢,就真的在堂中掇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幺姐,那我就走了。”余敬福见这幺姐如此镇静,心下十分激动,便含泪与之道别。
“走吧,走吧,我也不送你了,一定要注意安全。”越素贞说着,也不起身,只是目送这满舅走出内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