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分,越素贞还坐在寓所的外间发呆。蒋老成从自己的茅舍弄好了饭菜给她端了来,可她却一口不动地把它搁在一边。不久,沈崇文和杨医官闻讯后也从茶师赶来安慰她。
“你还是应该吃点东西的,干着急没有用。我想,鹏飞今儿个是该回来了,他只是为杨医生工作的事,和让学校再给支助一些费用才去所里的,现在已经去了三天了,即使今天他回不到这儿,也应当回到永绥了。等他一回来,我们再联合何夫人同敬耀老弟,大家对那姓汪的多施些压力,我想他是会把人放出来的。”沈崇文说。
“鹏飞回来又有什么用!”越素贞还是忧心重重,“姓汪的要的是钱,鹏飞来了也拿不出这么多,大家都是在外漂泊的人,哪个能拿出这么多钱呢。”
“不要紧,我想何夫人来了总该有办法的。”杨医官说。
“这么大一笔数,怎么好开口向她说,再说,即使她拿出钱来,我们今后又从哪里找得钱来还给她呢?”
“不用发愁,不是还有我们大家吗?”沈崇文又转向蒋老成,“杨全这一去,真能找到余敬耀吗?”
“听他平时的口风,他对耀哥的去向应该是知道一些的。我只是担心他身子吃不消,那些镇丁们打他时,可不是做做样子的。”
“人说湘西人野蛮,我倒真是见识了!”杨医官愤愤的说。
“先不必说这些,我看还是尽早去把何夫人请来,”沈崇文说。
“要么,我现在去,”蒋老成站了起来。
“算了吧,你腿脚不方便,夜里还得守船。还是让我去。”沈崇文又转对杨医官说道,“学校那里,杨医生就一个人先照顾着,如果今天还不见鹏飞回来,你明日就早早去永绥找人。”
“可惜我来过茶洞多次,却从没去过张家坝,找不着路道,不然,我应该去跑这一趟的!”杨医官惭愧地说。
“好,就这么定!我现在就和杨医生先去看看奉楠怎么样了。我们去看,想那汪子俊不会以亲属作借口拒之门外的。看过之后,我再动身去张家坝。素贞,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捎给奉楠的?”
“不知那儿有没有被子,我担心他晚上受凉。”听了沈崇文的问话,越素贞起身在房里拿出一床毯子,递给沈崇文又说:“你把这个给他,要他保重好身子……”说着说着,她又流出了眼泪。
沈崇文带着毯子,同杨医官来到了天王庙,果然不出所料,汪子俊同意他俩进庙探望蒋奉楠,只是要求他们谈话时间不要过长。他们进了大山门,只见戏楼下的两边台柱上,各绑有一个青年。俩青年蓬头垢面,衣衫破烂,全身都是鞭痕,气息微弱地唤着:“水……水……”而坐在戏楼下的镇公丁们,想是打人打得累了,各自坐在那里休息,对犯人的叫唤,一点也不理会。
“他们是些什么人?”沈崇文随口向身边同行的汪子俊问道。
“哼!是南太的,吴巴祥和石老岩。”汪子俊答。
“他们怎么拉,怎么把人打成这样!”杨医官出于医生的同情心理,皱眉接着问!
“哼!怎么拉,”汪子俊向那正呼唤着水的吴巴祥恶狠狠地弊了一眼,“这些苗砍的,当兵不愿去,又不交钱,还想跑!我看在我汪子俊手底下,有谁能跑得脱身!你是军人出身,难道没见过这个场合?”
“你们没把蒋先生怎么样吧!”沈崇文紧锁着眉头又问。
“那不会,必定都是读过书的人,我们怎么会向他动粗?”汪子俊语调又一转,“不过,你们谈后,回去告诉越太太,叫她快把钱凑齐交来,过了今明两天,我可不敢作什么保证了。好,我不陪你们了,你们自己去看,就在小山门旁边的那间小房内。”
沈崇文和杨医官见汪子俊自向一边走了开去,也不理他,径直往蒋奉楠被关的房子走。接近正殿时,两人微驻了一下足,面向殿内的三尊天王菩萨的神像看了一会。三尊菩萨的坐像各有九尺来高,安放在四尺来高的神台上,气势很是雄伟。正中的大王爷一脸惨白,左边的二王爷满脸赤红,而右边的三王爷却又是满脸黝黑。沈崇文想:这三个王爷的面色,黑白红倒是分得十分清楚;可这人世间呢,黑白红就未必有如此清楚了。看着看着,他不由地打脱了两声冷笑,也不知笑的究竟是谁。
小山门旁的小房间,原是看守小山门的庙祝住的房子,现在成了关押蒋奉楠的牢房。房门不但是紧锁着,还有两个持枪镇公丁在把守。杨医官上前和两个镇公丁打过招呼后,他们也就打开了门锁,并走到小山门后去抽自己的烟,也好方便来人与蒋奉楠谈话。
“他们没有打你吧?”一进房门,沈崇文就紧紧抓住蒋奉楠的手劈头发问。
“打倒是没打,就是憋闷得慌。”蒋奉楠回答说,一脸的凄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沈崇文将毛毯丢在床上,坐下又问。
“谁知道呢,反正是他们陷害我。到底是什么原因说不准。有可能是为了钱,他们不是开口就要两百个大洋吗?但也有可能是因为素贞的事。前几天我没在家,她曾得罪过龙文池。也或许就是这姓龙的和汪子俊合伙搞的。”
“素贞的事我们都听说了。哼,这龙文池简直是猪狗不如的禽兽。”
“所以我现在十分担心她。要两百个大洋,现在我莫想拿得出,要命,他们就拿去!可我放心不下的就是素贞,她一个人在这里孤零零的……!”说到这里,蒋奉楠哽咽起来,不得不以手拭泪。
“你不要难过,还有我们大家哩!”杨医官见他如此悲伤,也同情地安慰着说。
“是呀!你要放宽心才对。我今天连夜赶到张家坝去,把何夫人清来,再找找敬耀,看看他在什么地方,等鹏飞从所里回来,大家一起给汪子俊施加压力,看他还能怎么样!搞不好,我们就上县里去同他打官司,再在百姓当中造起舆论,让汪子俊感到事情难办,不能不放你出去。”
“这让你们太费心了。只是张家坝山路不好走,夜里黑灯瞎火的,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怕什么,走南闯北,哪里我没去过?何况那段路我现在还记得。”
“这样吧,让我陪你一起去。”杨医官听说张家坝山路难走,也替沈崇文担心起来。
“不用了,如果鹏飞今天回不来,你还得去永绥呢!说不定还得往所里跑一趟!”沈崇文想了想说。
“鹏飞什么时候去了所里?去干什么?”蒋奉楠听得此时老同学竟然不在茶洞,立即期盼地向二人问道。
“我俩同意杨医生留校工作,这总得通知校方,也好及时给他拨发工资。再说,现在学校施工资金短缺,他也必须去所里汇报。不然学校就得停工了。他是前天去的,今天就该回来了。如果今天他还不回来,杨医生明天就到下面去跑一趟,必须把他找回来。”
“等他回来,你们就告诉他,叫他尽快让素贞回到学校去,不要再呆在这里了。看来,这茶洞不是我们呆的地方。”
“这怎么可能,你还被关在这里,她又哪里愿意就这么走了?”沈崇文说。
“是呀,如果要走,也要等你出了这庙门,你夫妻俩一块走。不然,谁又说得她动?”杨医官也表示了与沈崇文相同的看法。
“唉!我知道,我怕是出不去了,”蒋奉楠像是预感到了什么,摇头苦笑着说,“对素贞说,让她好好照顾翠儿,不要离开学校。等抗战胜利了,麻烦你们把她娘儿俩平安带回合肥去。”
“你不要这么灰心,大家一齐努力,会救你出去的!”
“不可能!我想了很多,这次怕要死在这茶洞了。别人要害你,你怎么出得去!”
“怎么出不去,不就是两百个大洋吗,拿来不就出去了!”汪子俊恰在这时进了房,接上了蒋奉楠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