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小妖
夜已深沉。
某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太平间。
一具铺着白布的尸体，旁边坐着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人。他坐在一个小凳子上，正吃着什么东西。流着绿色的汁液。
地上有一只黑色的猫在盯着他。
黑猫蹲在地上，脖子下面两条修长的腿，黑白相间，像是高贵的晚礼服。
这只猫有些好奇，它歪着脑袋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一只同类。是的，它的小脑袋里的思维很简单。它不会想同类为什么这么高大，为什么长得没有它好看，为什么吃这么奇怪的东西。它只是有种亲切得感觉，所以它就很好奇。
墨飞今天值班。面前躺着的是个因为手术失败而死亡的病人。他做的手术。今天做了好几台，只有这个人死了。
墨飞晚上没来得及吃饭，从护士站拿来几个猕猴桃吃了起来。他实在是饿了，绿色的汁流在地上。
太可惜了，这个人才四十多岁，正是家里支柱的年纪。墨飞见过他的老婆，家庭主妇，没有工作，没有收入，养着两个小孩。手术同意书就是她签的。她应该是个可怜的人。
墨飞后面还有一具尸体。他的同事。也是今天刚死的，被家属砍死的。十几个医生抢救了很久，依然死了。
墨飞觉得可笑，躺在这里的原本应该是他自己。他的同事并没有参加手术，只是出去见了患者家属，被记住了样貌，然后就被砍死了。
而他早就该死了，因为他已经活了很久。多久呢，他自己都已经忘了自己的真实年纪，反正是该死了吧。
但是他的样子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几乎所有人都会被他年轻的外表欺骗。事实上，他已经很老了。
“墨医生，你在这呢，我找你半天了。”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个年轻的护士。“三十八床又发烧了，你快过去看一下。”
墨飞之所以做医生这个行业，是因为忙碌的工作可以让他忘记很多事。甚至忘掉自己。
三十八床，是一个恶性肉瘤，截肢的患者。同时也是一家世界五百强企业的总裁。留学博士，英俊潇洒，事业有成。不过在收到病重通知书的同时，也收到了一份解约合同。现在他被一脚踹开，终于成了一个普通人了。
他好像每天晚上都要做噩梦，然后开始高烧不退。
墨飞看着他，就会想到自己。因为墨飞小时候有一个梦想。梦想有一天不再从噩梦中醒来，不再躲在角落里担惊受怕，不再因为活着而感到恐惧。
噩梦，本来就是心灵最恐惧的地方，就是说不管梦境是什么，你都会感到害怕。
所以墨飞只能在自己的梦里假装害怕。这很可笑。人们白天假装活着，而他晚上假装害怕。
墨飞拿起听诊器听了一会，开始在平板上写医嘱。
三十八床每天都有家属陪护，今天不同的是多了一个小孩。是他的儿子。眼睛很大，睫毛很长，漂亮的像个女孩。
“爸爸，你死了以后，如果我很想你，还能见到你吗？”“不会了。”“那如果我很想很想很想你呢？”“那也不会了。”
他哽咽着，哭得很平静。他本来拥有着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所有人都羡慕的地位，财富和家庭。现在他即将失去一切。
他活得像狗一样，就像以前对待狗一样对待别人。
墨飞突然觉得自己已经很老了，会很容易被一些事打动。
“墨医生，人的命运都是上天注定的，对吗？”
墨飞微笑着，摇了摇头。
上天哪有心情安排人的命运，顶多是让人自生自灭。
墨飞昨晚没怎么睡，坐在急诊办公室的椅子上有点恍惚。值班是二十四小时的。
门外很嘈杂。墨飞已经习惯这种嘈杂。隔着走廊都能听到这种吵闹。
“你们怎么这么没有医德？你们不是白衣天使吗？你们不是救死扶伤吗？就因为我没钱就不肯救我？难道让我等着死吗？你们还是人吗??”
“我交了钱，你们救我是应该的??”
“花了这么多钱，病还没看好，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到医院就没了？??”
“现在的医生都没有医德，砍死都是应该的。”
每天都是这些话，能不能有点新意。墨飞觉得困意来袭，站起来冲了杯咖啡。门开了。进来一个穿着讲究的中年人。身上的牌子很眼熟，应该很贵吧。
中年人觉得上一家给他看病的小医院的人素质都很低，所以坚决要来大型三甲医院看病。
“我有钱，有地位，有学历，所以我很有素质，我不想搭理那些素质低的人??”
墨飞心想，我没钱，没地位，没怎么读过书，我素质也很低，所以我不想救你。
他的病已经很重了。墨飞给他开了住院证，先等着透析吧，打发他去住院部办手续。
中年人觉得墨飞的态度冷淡，走的时候嘟囔着说，要不是我们病人给你们钱，你们医院的人早就饿死了，拽什么拽。
医院门口一直都有一个乞丐，得了白血病，又被家人抛弃。交完班的墨飞拿出零钱弯腰放在乞丐面前的碗里。
他突然有一种感觉，觉得自己其实也是乞丐，要等着别人给他钱，要不他也会饿死。
墨飞抬头一看，原来不知不觉，医院门口的广场已经有很多可怜的人在乞讨了。一个老人推着板车，板车上面躺着他的儿子。一直眼睛已经恶性坏疽，另一只眼球周围满是脓液。还有一个中年妇女抱着一个襁褓，襁褓里的婴儿脸上已经有尸斑了。她跪在一张写满字的纸上哭泣……
墨飞心想，他们，一定很痛恨这个世界吧。
公寓。
墨飞很累很困，睡了很久。醒来一身冷汗，依旧害怕，却很冷静。
他很孤独。
房间里站着一个黑影，全身都是黑的，露出一双黑色的眼睛。脸上带着面罩，面罩上面有金色的花纹。
“小妖。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多久了。墨飞已经记不清了。
“你是要杀我吗。”
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应该是小妖杀人的时候。墨飞希望她以后不要再杀人了。
可是他知道她很痛苦。只有杀人才能缓解这种痛苦。所以从来没有劝过她。她和他一样，都想要自由。他们总是向往自由，却从未自由。
“她要见你。”
小妖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