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炎继续前行,只见一条大江瞬间在眼中铺展开来,一直曲折迂回伸向极远的天际。
一个蓑衣老者江边独自垂钓,细雨霏霏,打湿了身边的莎草琼花,丝缕雨线打皱了江面,也惊扰了游鱼,一只只,一群群探出水面,深深的呼吸着天地水气。
老者恍如不觉,神色哀伤,凝视着江水北流,愁雨连绵,独自吟唱了起来。
朝露晨曦,碧水自寒,花堪几时艳?
时光荏苒,雁过无痕,怎忆过往经年?
郁郁山间木。凄凄何所依?
梦里红妆双飞燕,留得珠泪涟。
徘徊月下影零乱,遥想当年,瑟瑟秋风,伊人悲离。
衣袂飘然残阳里,燕语莺声可曾弃?
奈何一抹芳魂难聚。
秋草萋已绿,浮云白日间,岁月忽已晚。
蓦然回首,芳华百年,如饮水之鱼,自知冷暖。
墨炎也被那愁情哀声深深吸引着,在那老者身边比肩坐下。
细雨如斯,愁肠百结。
暗道,昨夜为谁立中宵?
却答,问君能有几份闲愁,恰似沧流飘渺北顾。
时光不待人,匆匆走过,平静而短暂的人生在这时光洪流中连一丝波浪都不会激起,人儿和这天地比起,如同沧海一粟。
是了,趁着能享受拥有时的短暂,贪婪的呼吸每一天的晨起朝气,就如同这湿了身的莎草琼花,虽愁雨灌肠,但也不失是为一种享受,细雨洗刷尘埃,等到阳光普照的那一刻,才会绿的更艳。
待的百年过后,蓦然回首的一瞬,才发现原来自己的人生是如此充实,不虚无憾。
想通一切,墨炎起身上路,对那老者微鞠一躬。天地渐渐归于黑暗,风停雨驻,四周一片死寂。
当前一道大门悠然打开,厉鬼游魂从那门中汹涌而出,吸扯着墨炎钻了进去,那门在身后轰然关闭。
整个世界无一丝光亮,充盈耳畔的是厉鬼嗜血般凄厉的尖啸,那是一种嘲弄的笑声,那些厉鬼誓要在你死前都要把你仅有的一丝尊严全部践踏了去,死后也只能变成这厉鬼世界里最低贱的无魂鬼魄。
墨炎无力挣脱,却也毫不害怕,哈哈大笑道:“小鬼门,要吃便来,你爷爷的细皮嫩肉美味的很,吃了或许能长出几丝肥肉来。”
那周遭的厉鬼笑声变得凌厉,转而嚎哭起来,在厉鬼的世界里,不惧万鬼啃噬的人死后转成的厉鬼将是极恶鬼王,他们若想存活,是不敢允许这极恶鬼王的存在的。
群鬼抬了墨炎,嗷叫着冲向另外一边墙壁,那墙上同样有一扇大门,一片雪白,那厉鬼仿佛惧怕那白色光芒,远远的抛开墨炎扭头跑开。
墨炎暗感好笑,原来这世间还有怕人的厉鬼。忽然明了,人若无惧,百族连心,再强大的恶魔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呢?这云荒大陆传承了几万年,终不听那一朝那一代是魔物的天下。
外边的身子从蔚蓝转成紫铜色,继而变成黑色。萧碧落凝视着眼前男子,芳心乱作一片。
从葱绿到深黑色,墨炎的身子已经经历了六种变化,那七彩玲珑心的习成只差这最后一色了。
蝶儿兴奋的扑闪着羽翼,在空中上下翻飞,撞着墨炎的身子,开心的清唱道:“北蛮小子入尘世,救得苍生携美归,苍穹御风共弄影,一夜轻风到锁心。”
萧碧落暗暗记下,想那该是一种暗示,也许在将来,真有局不可解的时候,这四句可当得大用,只是却不知道那美该是那个美。
再说墨炎,被那厉鬼丢入苍梧之门,那空旷的世界遍地苍梧神树,古树苍白,上面挂满引魂风铃,飞吹过,叮当作响。
听得铃响,与厉鬼世界相连的苍白之门也打了开来。
从那门中穿过的无数幽魂被引魂风铃指引着,穿过苍梧神树,慢慢化作丝丝缕缕,从神树根部钻入,忽然,那苍梧神树绽放出亿万朵生命之花,花色艳丽,七彩杂染,紫白相见的花蕊,黄赤夹杂的花瓣,美妙异常。
渐渐的,那花瓣脱落下来,花蕊中部生出一个个人形果实,那果实生的可爱,生的细嫩,像初生的婴孩一般。
熟透了的人形果实被清风摇落,跌落在地上,渗入黄土,不见了踪迹。墨炎一时摸不清头脑,暗暗猜想那钻入地下的果实到了何处。
就在这时,一个白髯老者凭空出现,白袍白发,毫无装饰。见他抚须立在墨炎身前,上下打量着身前的年轻男子,似乎很满意的点头叹道:“一入望生,既得七彩玲珑心,只是老夫这最后一关不是那般好过的。我只问你一个问题,能答得让老夫满意便让你功成身退。”
“那若是不能令你满意呢?”墨炎斜眼问道。
“那便永远陪着老夫留在这苍梧之渊。”那老者戏谑道。
“如此不好,外边魔物肆虐,待我功成身退之时再来陪你也好,要问什么,老头快问。”墨炎感到有些不耐了。
那老者抚须静立,回首指着苍梧神树上的人形果实问道:“苍生为何物?侠之大者又是如何?”
墨炎还没等老头问完,抗议道:“你说的只问一个,为何却问出俩个?但是我也不好与你计较,就回答你俩个问题也无妨。”
“古有云,苍生即为苍苍众生,但凡立于天地见的活物,大到怪异海兽,小到蜉蝣生物,无不都是苍生,但是由于人类是这个言论的创造者,所以更多的人把‘苍生’二字狭义的曲解为人类。我觉得即使是山间灵魅,魔物厉鬼,只要存在与云荒大陆,既是苍生。如若他们堕入轮回,离开人间道便不再是苍生。”
那老者微微颔首,似也满意。
墨炎也不做停息,继续道:“侠之大者,当俯仰无愧天地,洁身自好,修身养性,先修得自己身正,再行济世善举。大道为先,居庙堂为国为民。处江湖,修正除邪。但凡正邪却也并不是表面所分那般,行恶事顶着正派的旗帜,一样是邪物。但却有些所谓的邪派中人反而可以为了苍生奔走呼救,是为侠者。如若我欲为侠,当仗剑江湖,明辨是非,率性而为。做能力所及之事,为道义所愿之为。”
墨炎侃侃而来,把儿时师父教导给自己的一股脑全都背了出来。
那老者点头叹道:“我也只是勉强满意,算你通过吧!希望你以后能按照今天和老夫所说的去做。不可堕入魔道,如若那般,我这苍梧之渊的地底连接的再不是云荒大陆,而是魔鬼地狱。”
墨炎随听那老头只是勉强满意,但是既然可离开此处,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思及,哈哈大笑道:“既然如此,快快告诉我如何离开。”墨炎真有些急不可耐了。虽然进入这幻境并不长久,但是所经历的一切却是那般的漫长,仿佛走完了整个人生,见过了世间百般情态。
那白须老者走到墨炎身前,手指在墨炎胸前轻轻一点,墨炎只觉得心脏内部有一活物在匆匆欲动一般,继而一切都归于平静,心口一只七彩虎斑蝶振翅欲飞,翅膀轻闪了俩下,便钻入墨炎身体。
惊奇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下一刻,墨炎只觉得意识之中一片空白,想抓住什么却再也触及不到。就如同那悬崖上的蓝色花朵,拼尽全力也不得,只能远远观望。
渐渐的,恍若沉沦,陷入无尽的轮回之中。
萧碧落和蝶儿只见墨炎的身体悠然变的煞白,就连满头飘逸的长发也尽数染雪。
白发三千丈,缘仇是个长。
为谁一朝染霜鬓,暮霭白雪堆皓首。
此情此景,竟让萧碧落不觉想到了自己的母亲,那个为了父亲一夕白头的羽人女子。
世间情爱竟然纠结如斯,爱的时候耳鬓厮磨,朝暮相守,恨的时候便成仇雠,不共戴天。
究竟是因爱生恨,还是恨之切,爱之深?
也许,狠由爱生罢了,绵绵的恨意只是爱的延续。
萧碧落触景生情,有些忧伤,有些哀怨。
却说墨炎慢慢的,只感觉自己在轮回的长河中沉浮了百世,渐渐的身体有了感觉,继而有了暖意。双眼睁开之时,一抹七彩神光迸射出来,绵延不绝,在那墙壁之上辗转弹射,交织成一张斑斓的蛛网。
那蝶儿拍手嘻笑道:“七彩流光诀,哈哈哈!小子厉害,这么快就能把望生大法的精义掌握,绝对的旷古奇才。”
萧碧落也惊疑的看着周围的七彩蛛网,那交织起来的流光溢彩把二人一蝶团团围住,只觉得浑身暖意,犹如春分拂面的季节里,身处鲜花丛中,千万只色彩斑斓的彩蝶飘然起舞,围绕在身周一般。
蝶儿飞舞着,钻入七彩琉璃盒,那盒子飞到墨炎胸前停下。下一刻光华大盛,耀眼的光刺的萧碧落眼睛都睁不开来。不久,只觉得耳边有风声吹过,有树上枝叶轻摆的窸窸窣窣的响声。
萧碧落睁眼四望,只见头顶弯月高悬,洒下皎皎月光。四周林木阴郁葱茏。眼前男子正盯着自己,玉面丰盈,衣带飘飞,一袭白衣更衬风情。一副款款月下郎,低眉顺目望伊人。
墨炎也看着眼前的蓝衣女子,出尘高洁的她,任何时候都处变不惊,那份泰然自若连男子都会觉得汗颜。
不愿多想,沉声道:“萧仙子,今次因祸得福,因缘际会进入这望生门中,小子受益匪浅。当务之急还是去寻那鬼魅残影,也好救下嫣儿。日久恐怕生出变故。”
萧碧落漠然的点了点头,终究这多情的男子还是顾及他的如花美眷。
那蝶儿已经飞出彩盒,正激动的欣赏着满天的月色,月晕红的鲜艳,像是羞涩女子的脸蛋儿。
蝶儿不时穿过树尖,立在这个枝头一会,又掠到那边草间。
林间的无名冢也消失不见,原来的地上竟生生的拔起无数的苍天大树,就像苍梧之渊的那些神树一般,只是树上少了引魂风铃。
墨炎转头唤道:“蝶儿,我们早些时候走出这片林子,外边还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你要不要见识一下?”连欺哄带诱骗,墨炎一副十足的人贩子德行。
萧碧落也被这大男孩感染了,招手唤那彩蝶。
蝶儿似乎也算尽兴,听到还有更好玩的,便迫不及待的赶了回来,立在萧碧落肩头。焦急道:“那我们还等什么,快点上路了。”
墨炎暗暗好笑,这被关了许久的八极神兽,虽然活的久远,但是也和一个爱玩的孩子无异。
墨炎哈哈笑道:“那先得劳烦您老人家告诉我那鬼魅残影为何抓得嫣儿?还有他抓了嫣儿要去那里?”
蝶儿扑闪着翅膀,转动着灵动的眼珠,似乎在默念心诀,少顷,蝶儿脆声道:“那鬼魅残影本来是冲着碧落姐姐来的,追到这片林子的时候,正好赶上你们几人分开,他便伺机下手,错把嫣儿姐姐当成了碧落姐姐。他控制了嫣儿姐姐,把她带走了。鬼魅残影的老巢在青州城南翠屏山上,他在那里练一种邪功,需要有五行之体为辅,而碧落姐姐正好是那绝佳的玄冰灵体,所以鬼魅残影才会一路追踪碧落姐姐的。”
墨炎奇道:“你是如何知道的?”他也一时关心索馨嫣的下落,对蝶儿的话也不怀疑,只是好奇一只被关在地底的蝴蝶怎么会知道这些。
那蝶儿昂头自豪的道:“我身为八极神兽的头领,会些特殊的本事也不足为奇吧!”
墨炎二人尽皆愕然,想不到这小小的彩蝶姑娘竟然是八极之首,想想也是了,望生门是八极生门,身为这八极第一门的守护神兽该是不凡的。
蝶儿看到二人惊愕的表情,不屑的道:“我蝶儿虽然杀人的本事不很高强,但是我天生就会读心术,灵觉波及的地方只要有人,我就能清楚他想些什么。”
萧碧落一听如此,俏脸羞红,好似自己被人剥光了一般,想想今天内心的心思,竟然都被这只小蝶瞧了去,一时窘迫非常。
墨炎却不害怕,听她如此一说,淫荡的盯着那蝶儿,极尽意淫之能事,倒想看看这小家伙是不是骗人。
那蝶儿看得墨炎如此目光,恶心的作呕欲吐道:“只是有三种人我是看不透的,一种是具有天命之人,就如你这个无耻小子。另外一种是我主人的族类,羽人,就像碧落姐姐这样的。最后一种是身具七彩玲珑心的人,我也是看不透的。”
萧碧落听她这般说法,倒是暗暗舒了口气,毕竟心中所想被别人看了去,总是觉得怪怪的。
墨炎摆了摆手,暗骂自己浪费表情。想想又问道:“这冥离幻境既然已经消失,那望生门是否有开始了旋转?”
蝶儿回道:“是的,但是这望生门存在的意义已经失去了,再有人进入望生门只会死路一条的,因为没有我这个守护神兽的口授口诀,他是如何也出不来的。”
顿了顿,蝶儿又哀叹道:“只能待的羽皇重现,带领羽族走出阴霾,我才会受命重新镇守望生门,护卫震天帝印。”想想被关了这么许久,如若再被关进那不见天日的盒子,定会闷死的。
墨炎哈哈大笑道:“如若他日我能见得那羽皇,定会恳求他把那望生大法石刻在望生门里,那震天帝印吗!拿在手上多么威风,走到那里大印一盖,羽皇亲临,虎威八面,四夷臣服,多么潇洒,多么气派。蝶儿你说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