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余晖洒遍了整个青州古城。萧碧落双手环在身前,背依着亭中石栏。凝目怔怔的望着西边的天际。院中的红枫在夕阳的映衬下愈显得耀眼夺目,风儿吹过,轻轻摇曳着,如同流淌的金色火焰。只是那种炽热散尽的颓势显现的更加赤裸。
云白羽这个睿智的老者慈祥的注视着眼前的女子,颔首微笑。
“当年我一力拥护你父亲坐上天魔圣教宗主的位置,就念在他毫无野心,从不与人争权夺利这一点上。何况他与江湖正道中人也相处融洽。就不会因为正邪的对立而给江湖带来更多的血腥厮杀。并且你父亲也如你一般,天生睿智,灵体绝佳。我天魔圣教自创教以来,代代宗主无不都是上佳的冰水灵体。这受制于我教的立教功法先天神功。”听到老者如此说,萧碧落收回了心神。一直以来她都想从这个对圣教之事知根知底的老者口中听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但是似乎这个老人有所保留,从不透露任何令萧碧落关心的东西。
想了想,萧碧落接口问道:“今日在大堂之上,修渊将那几位包裹的草药呈于白伯伯查实,您确定那是修炼先天神功的辅药无异,但是似乎您还有后话。”
老者满意的点头答道:“好孩子,难得你观察的如此细致。如果说这云荒大陆上还有那个人对先天神功的领悟能超出我云白羽的话,我老头子是断然不信的。先天神功作为孤本一直在圣教天拓峰流霞殿密室里存放,唯有我与教主二人可以传看。这种功法在世上已经绝迹几百年,都是因为这种功法太过暴戾,戾气之重相对于鬼道五行大法也相差无几。因为其太伤天合,所以一直以来我都奉劝教主尽量不去修炼,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几百年前风炎教主在天拓峰独战正派群雄也该是由此而起的吧!”作为武林中的一个禁忌,那段过往在正邪各派之中都是缄默其口的,任谁都不愿提起。只因为那段波澜来的汹涌,去的悲壮。
老者摇头道:“风炎教主也算得上立教以来一位雄主。天魔圣教就是从他那个年代雄起大陆的。奈何他野心太大,偌大的一个宛朝,白家势力错综复杂,那是一个武林门派能够捍的动的。”
萧碧落听的有些诧异,这她还是从未听说过,原来当年的那场惊天大劫,背后还隐藏着这样的一个故事。
“风炎教主想要造反?”
“人心不足蛇吞象,他那是以卵击石,自找死路。”老者似是在讲着一个过往的故事,谆谆教诲着后辈。
“当年宛朝倍受外困,北蛮联合南方佛国,南夷各族南北夹击,边关频频告急。朝廷一时也无暇旁顾。只是暗地里默许了武林世家大门大派的地域利益的分配。这些得到好处的人那还犹豫,纷纷举旗攻伐天魔圣教。只是他们却不知道,这个表面上刚刚兴起的门派并不是他们想象的那般不堪一击。尤其是风炎教主,一身出神入化的神功几乎令整个正派人士胆破肝裂。那种暴戾的纯阴尸气发动起来,就是远隔数里,也令人作呕。当时的记载也仅此而已,后来俩方死伤无数,落得个俩败俱伤。”老人淡淡道完,俩鬓白发挂着丝缕的秋露湿气。
“当时的先天神功还未成型,只是后来如何在教中流传下来呢?”
“其实如今所谓的孤本,也是自当时风炎教主身边一名贴身丫头的口述而来。辅药一说从里边的记载看来,该是用于固化水灵体。当时那位逼着侍女写出先天神功秘籍的正派枭首在观看之后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仍旧把秘籍归还了天魔圣教,而不是占为己有。我想应是那人有种看破尘世灰心意冷的意味,该是他无法接受几十人战一人的悲惨结局。有种英雄惜英雄的怅然。”
“这些父亲也曾说与碧落听,一个人的功力再怎么强又怎么能敌得过偌大的一个南唐国。当年的事情已成过眼烟云,碧落只是希望过去的悲剧不要在我们这一辈的身上重演。蒙叔叔利欲熏心,全已被野心蒙蔽了视听。如此下去不仅要自取灭亡,还要赔上我们圣教几十年中兴的努力。落儿真的不希望看到父亲幸苦建立起来的局面被打破。”柔弱的声音中带着丝丝的无助,明丽的眼眸中略带缕缕秋波。泛起的湖水潮湿了堤岸的红枫,血一般鲜红的颜色仿佛一碰便会滴落下来。红日微弱的光嵌在半山腰。西边茂密的原始林木突然像活了一般,嘲笑般的舞动了起来,根须像着了魔一般深深的扎入萧碧落的心灵深处。乱了的思绪仿佛再也无法平静,湖面乍起的秋水化作千万把利刃,闪电一般刺向这个无助的女子。那一头披肩明丽的黑发突然无风舞动了起来,萧碧落也不做声,面容古井无波,圣洁的像是天上仙女。
变化来的太过突然,一边的白云羽开始有些心急,但瞧得眼前女子渐渐变幻的神态趋于平静,继而是一种贪婪的享受,但是不一会又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云白羽暗暗高兴,定是眼前女子有了非凡的奇遇,才会在如此情态下顿悟。世上就是有那么些神奇的功法,可期求却不可得,唯有那些际遇非凡而且天赋异禀的人才有机会学得。眼前这个女子,孑然独立,从不受任何世俗的限制;眼高于顶,藐视天下一切的常理;心智坚韧,磐石般的心不惧俗世牵绊……从她的身上身上看到了太多和风炎教主相似的东西。只是有一点是风炎教主所没有的,那就是悲天悯人似水柔和的性子。
只听那女子默念道:“心之与国,拓边守民;心之与野,德行抚民;心之与草芥,坚韧出磐石;心之与秋风,定力有依傍;心之与明月,皓皓然皎洁;心之与烈日,灼灼然赤炎;一物一心,一心一世界。修身炼心,万源始归流。混沌不见底,魍魉害无穷;源头得圣明,魑魅化菩提;我心恒如是,圣道终自成。”看那一副圣洁的模样,连这个看淡一切的老人都要甘于膜拜了。那一刻,带给云白羽的震撼是难于用言语来表达的。
在另一个世界里,那开始如同利刃般的秋水慢慢的变的舒缓,渐渐融成一片。仿若一面巨大的镜子。在那面镜子里,萧碧落看到了一袭白衣的自己。但是那相貌慢慢变的模糊,继而清晰,却变成了那个她一直牵挂的女子。她好想冲上去拥住那个女子,向她撒娇,向她倾述自己对她的思念。当手触及的那一刻,那面镜子却又变的支离破碎。萧碧落生怕毁坏了这个美好的梦,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那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容。
“母亲,你知道吗。当你舍我离开的那一刻,我是有多么的恨你。我恨你抛下我们父女二人。在我儿时的记忆里,丝毫找不到一点你疼我的影子,可是现在,我的心里却尽是你的温柔。落儿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离开,但是落儿不怪你了。落儿会努力的寻找你,希望有一天可以依偎着你,让你再给落儿梳头。”那镜子里的女子听她这么说,似乎释然一笑,明丽的容貌美丽异常。萧碧落怔怔的看着,却不觉腮边的泪水已经打湿了胸前的衣襟。
“落儿,母亲怎么舍得你独自离去呢!其实母亲一只活在你的心里,你也在母亲的心里。他日你定会理解母亲的苦心的。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来日的相聚。身为羽族女子,我们身上具有的使命让我们无法缠绵于儿女私情。为了圣教也为了天下的太平,你要撑起来,你一定不会让母亲失望的。”
萧碧落开始哽咽了,这个坚强的女子当把她柔软的一面暴露出来,即使是千年冰山也会熔化成滔滔江水。
萧碧落还想说些什么,不觉那面镜子中的画面一变,展现出来的如若一片修罗地狱。大地上的一切都在烈火中炙烤着。天边几轮血色的烈日灼灼的燃烧着,流淌的炎火发出哧哧的声响,不时的滴落到大地上,每一次都是一记雷霆霹雳。大地在颤抖中挣扎着。无数的炎魔贪婪的吞噬着烤焦了的生灵尸体。河流已经被蒸干,河床上的游鱼也翻着鱼肚白兀自挣扎着,慢慢的一丝丝青烟冒起,天空中饥饿的炎魔桀桀怪笑着俯冲而下,吞食着。萧碧落被镜中的画面深深的震撼着,她不知道这究竟预示着什么。
正在这时,只见远处奔来千万骑。青白蓝三色如同三条波浪一般在炎魔的腰间撕开了一个缺口。马上的骑士们挥舞着手中的长镰,冲入炎魔的敌阵,斩杀着地上的恶魔。他们如同丝毫不惧怕周遭的炽烈。空中的炎魔开始反击了,他们挥动着硕大的羽翼,那流火就如同活了一般在骑士们的周围燃烧了起来,坠入火海的骑士们哀号着,瞬间化作骨灰消散在空气中。地面上的炎魔也开始反抗起来,有挥动着巨大的铁钳的,有长着锋利爪子的,也有挥动着钢铁般肉臂的。每一次挥舞,每一次锤击。都会有血雾喷散四射,在高温的空气中瞬间蒸腾,愈发显得场景恐怖。
渐渐的血色退去,血日沉陷,江山血洗。红色的泥土孕育出了葱茏的绿色,昭示希望的新生命发出破土而出的清鸣。先前的场景愈发显得此时绿色的鸣翠。萧碧落深深的吸了口气,方才的压抑感觉慢慢褪去。萧碧落纵然聪慧,也难想出个中缘由。
深山翠绿处,一处掩映的草庐前。一个女子顺从的依偎在一个男子的怀中。染血的铠甲依然穿在身上,凝固的血污还兀自述说着那过去的一段苍老战事。
只见那女子一袭白色铠甲,一头出尘不染的蓝发,瞧那样貌,分明不正是自己吗。萧碧落正想凝目去瞧那男子,却再也看不清楚,只记得那个男子伟岸的身躯,一身青衣。
他究竟会是谁呢?为什么自己如此想知道,这次莫名的心灵悸动中那个安稳的依傍究竟会是谁?
会是他吗?那个桀骜不驯从不认输的男子。
云白羽一直都在一边警戒的护卫着,在一个习法者遁入心海领略功法精髓的时候便是防御最为脆弱的时候。此时如有外敌来袭,如若无人在旁护卫,那这人也只能任由摆布,轻者心智尽丧,如若傀儡。重者心脉皆断,功毁人亡。云白羽会心的轻笑道:“落儿,你有此胆识智慧,我老头子也不必担心教中无人了。”
却说那萧碧落,心境中情形一再转换,像是经历了生死数度,短短的瞬间恍若隔世。度过轮回之门,跨入最后一道大门,那门上写着苍梧之渊四个大字。
只见门中高大的苍梧神树绽放出亿万朵生命之花,花色艳丽,七彩杂染,紫白相见的花蕊,黄赤夹杂的花瓣,美妙异常。只是凋零与重生好似没有界限。生与灭交替混杂。飘零的落叶绽放的却是盎然的生机。
挂在枝头的人形果实被清风摇落,跌落在地上,渗入黄土,便不见了踪迹。
树下一白袍老者似乎早就在那里等待了千万年一般,张开手臂向着这个羽族女子柔声道:“我的孩子,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等待着你的到来,我亲手栽植的苍梧神树已经有三千多个年轮了。三千年前,我亲眼目睹我的孩子们为了一己私利互相攻伐。三千年后的今天,我再也无力去阻止世上将要发生的一切。”那老者静谧而又高雅,似乎在他的语言中能听到一种不可辩驳的意味。仿若来自远古虚空的神,只消举手一挥,这个世界又会归于无尽的混沌。
“前辈,碧落一介凡躯,何劳您三千年守候?碧落只是不知,为何我的思绪会不受自己的主宰,遁入这心海世界呢?”
“孩子,你可知道,这世界上的一草一木本是出自我手。在你们每个人的心海深处,都有一丝传承至我的灵体,但是我造物之初,为了能够形成独立的个体,因而消弱了对你们的精神烙印,也只有个别人在际遇非凡的情况下才能进入这苍梧之渊。这苍梧之渊存在于你们每个人的心海深处,而我只能在另外一个虚空通过这丝微弱的精神联系观察这个世界。”
听着眼前老者的话语,似乎暗暗的契合着羽族一个古老的箴言:
“八极始祖重再现,山河变色群魔舞。异族儿郎蝼蚁出,羽帝碧落苍穹同。”
那个羽帝碧落可是自己?
还有那日在望生门中所发生的一切,和石壁上的神谕。似乎都在向着一个方向行进着,难道宿命如此?众生是造物主玩弄在股掌之上的玩物?抑或是冥冥中注定的劫难,即使是眼前的云荒大神,也无力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