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清风吹过厅堂,直向后院卷去。俩只乌雀站在路边秃了的枝桠上咄咄怪叫着,如若此处不是大城,而是一座荒丘,此情此景,倒是让人觉得可怖。
这让墨炎不禁想到了冥离洞府墙壁之上的那副画,一个枯面男子跪立在坟前,逐日破天比肩而立。
厅堂内三桌人还各自吃喝着,最靠西侧的一桌上坐着三人,一个白衣妇人,一个白须老者和一个貌美的紫衣女子。便是那逸仙派内三堂的三位堂主。这三人也互不言语,静静的听着隔壁几人的谈论。
自从几日前使出那三星嗜神剑阵,到现在都还未缓和过来。那剑阵霸道非常,每每发动都会把三人全身的劲力耗尽,要想恢复先前的状态,还需些时日。
墨炎几人仍旧兴致不减,李修渊抢口道:“这云荒第九美,正是在下的舍妹,崖山圣女李菱壑。那可是姿容貌美,天下难寻啊!想我崖山人才济济,倒是有一半功劳该是我这个妹妹的。云荒号辰月仙子。江湖传:‘空谷幽兰凌沟壑,疑是月后谪崖山’静似幽兰,动若辰月。芳香寂寂,月光皎皎。就仿似那月宫的仙女一般。”
那边黄衣汉子听的大摇其头,待到李修渊说完,轻笑道:“你南灵公子倒不客气,私下里给自己妹子升了一位,若让那无极门的秋海棠听了去可要寻你的晦气喽!”
李修渊一听那女子的名字,竟不觉打了个冷颤,看在墨炎眼里,怪异非常。一个千里追凶,狂言要把东海盗匪除掉的男子竟会惧怕一个女子若斯。一时也来了兴趣,哈哈笑道:“这秋海棠该是特殊,竟然让李大哥如此惧怕。铁牛大哥快快说来。”
张铁牛也是一脸的戒备神情,压低了声音,瞧瞧四周无事才放心的说道:“这云荒第九美,就是那无极门的秋海棠。此女被无极门主娇惯的厉害,正邪道上都吃的开,正派之人碍于无极门的面子,也不敢触这魔女的霉头。而这秋海棠行事作风倒是有些邪道风范,不止精通百毒,而且也擅长南疆蛊毒,更难得的是一身医术出神入化。江湖雅号毒心圣手,云荒号冥仇仙子。江湖传:‘蛇蝎美玉戏人间,甘霖泽被回春仙’。如此形容倒也贴切,我们继续喝酒。”说罢,举起手中大碗,遥请墨炎二人。
墨炎二人也都满了酒水,三人一干而尽。不觉,这十美论罢,一坛子极品三步醉仙酒也被三人喝了个精光,三个酒鬼都意犹未尽的大呼痛快。
再回首,天幕染墨,寥寥星辰挂满远苍。
清风起,月半弯,绿柳抚堤。
影幢幢,泪婆娑,伊人辗转。
远望翠屏山,柔柳环绕,山上几间庙宇零散的分布在半山腰。草深木茂,萤虫飞舞,星星点点的样子,仿似天上洒落的辰星。
一条山路蜿蜒而上,直达峰顶。山的另一侧,是一条飞泻而下的银瀑,一瀑三叠,水星四溅。映着淡淡的月色,也显得水云迤逦,光色眩目。
峰回路转,是一处隐在暗处的栈道,穿过第二叠瀑布水帘,直转向内,一方石洞黝黑无光。
索馨嫣被带到这洞中已经有俩日光景,虽说洞中一片漆黑,不辨日月。但是时时听得外边宣泄奔腾的水声,竟也让这个灵心慧质的女子听出了不同,有段时间,那声音虽然还是响亮,但是却有一丝宁静的意味。那是月光倾洒,万籁俱寂的安宁。
因为,那是夜。
索馨嫣被带到这洞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借着洞口传来的一点微弱的光亮,稍能看清一些洞中情形。整个山腹中是一个钟乳岩洞,倒挂的七色钟乳石斑斓美丽,还不时的有消融的岩浆滴在地上,滴答作响。
正对上方是一处人工五芒星形汉白玉石台,台边五角立着五根巨大的石柱雕像,栩栩如生,像是活物一般。
自己被关在一处掏空的侧壁下方石洞,洞口是用最坚硬的北海玄冰铁打造的铁栅,索馨嫣只感到一阵无力,想要借机逃跑,已是不可能之事。
芳心暗暗纠结,也不知道墨炎是不是知道自己被劫掠到这隐蔽难寻的地方,若是被那鬼魅残影发现自己并非萧碧落,想必那样,如要再想生离此处却也是希望渺茫了。
正独自担心着,只听背后阴暗处一女子轻盈唤道:“不知是那位仙子也被掳到此处?莫非是潇湘仙子?”听那声音空明不染尘埃,不急不缓,不紧不慢,好似已经习惯了被关在这里的岁月,久远漫长,苍老的都被剥落掉了世间的一切留恋和恩怨。
索馨嫣转身,循声望去。
慢慢习惯了洞间无光的黝黑。细瞧,只模糊的看到洞中一角依偎着一个人,雕塑一般显得无助孤立,但却又安详泰然。
索馨嫣正待回答,却听那人又肯定的道:“你不会是潇湘仙子。身具五行灵体的人,尤其是水木灵体之间,本就相生,你我如此接近。我的感应当会很强的,但是此刻却没有。所以你不是萧碧落。”那话语平和,似乎是在背诗一般!
拥有五行灵体的人本就稀少,而且这五行相生,五灵之间会有一些特殊的感应能力。春水生木,交泰相容,世间之万物,溶溶泄泄,离离合合,唯独济世之道,孤守寡身,忘我付出,从不计较回报,不奢求得到,才是至高圣道心。犹如涓涓细流,不知疲惫,汇流入海,沿途绿了山川,秀了大地,得成木秀林茂,固本培源。由此,云荒才始成。然碧水轮转,烈日生烟,汇入晴空,浓云凝集,霹雳奔驰,又化作千丝万缕降落山川,如此繁复,亿万年不变。
索馨嫣暗暗惊讶,这女子临危保持的那份淡定的姿容非比寻常,恍若天沉地陷任凭万盖穹庐压顶也不惊慌。
生怕鬼魅残影还未走远,索馨嫣压低声音道:“是的,我确实不是潇湘仙子,只是被当作碧落姐姐掳了来。但是那鬼物并不知晓,还在谋划他的鬼道五行大阵,妄图把我们变成他的鬼仆,来行使他的复仇大计。”
也不见那女子有何动作,仍然是一副榆木雕像,半响才木然道:“如此也好,如若被掳来的真的是萧碧落,那云荒又要变色了。一个拥有鬼道五行真身的邪魔是破出轮回的,魂魄的坚韧可以耐得住最炽烈的冥离地火的炙烤。唯有一个真正拥有五行灵体的人才可以消灭的掉。但是,奈何只具有一位灵体的已是万中无一,而这一人具五行更是亿万中才堪得一,几千年一遇也是难得至极。”
那女子一口气说了这些,听到索馨嫣耳里就似诵经,从头至尾无半点感情色彩。都要让索馨嫣怀疑,这女子是否只是一个应声傀儡。
转念又一想,刚那女子都说的自己是木灵之身,那么她该也是那鬼魅残影劫掠而来的无辜之人。只是不知道她是鬼魅残影所说的三派那派中人?
仇雠,即成仇雠,宿怨难消,竟也要把积愤宣泄在这些年轻一辈弟子身上。还是只为了修成鬼道五行真身,好有一日江湖驰骋,所向无敌呢?
甘心堕落鬼道,如同鬼魅一般,日落而出,终日不敢见人,不说那份孤独,只是生为男儿,不见万丈金芒,不敢浩瀚澜宇,该是一种多么巨大的悲哀啊!
男子就该生在骄阳下,哪怕皮尽裂,血干涸。
究竟他是为了仇恨甘心做鬼,待到仇人喋血,吃其血肉才可痛快。还是,生不逢时无奈重重?
到今日,已经俩日过去了,洞中那榆木只是在一个老仆送来饭菜的时候才动身取食,其他时日安然静坐,也不主动和索馨嫣说话。
辗转二日,终不见鬼魅残影出现,只有一个聋哑老仆定时送饭。
索馨嫣觉得这就是一种最极端的精神上的鞭笞,如若不是墙角的那樽榆木,自己就快崩溃了。
墨炎也心急火燎般如坐针毡,见得远山鬼影飘忽,仿佛看到了索馨嫣无助的哭喊。
静等也不是办法,虽然那鬼魅残影一时也不会有所行动。但是先去探一下虚实,也好有些准备。待的人多手杂,难免会惊动鬼魅残影,那样只会多生变故。
想到此处,翻身起床,将黝黑长剑挂在腰间,凭窗纵出,翻身落在楼顶。只见整个青州府城静的出奇,暗的犹如冥狱,只偶尔可看得到一俩点青光。
表面如此安宁,却不知地下的暗流早已经汹涌欲出。
凌空纵出,如若大鹏展翅,借着助力滑向对面屋顶,直向南边而去。
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里,三人隐在暗处,通体黑袍,甚至连脸面都未露出,只露着俩只阴桀的眼睛在外边,猩红如火,似俩口将要喷涌的火山。
只听下首一人恭敬道:“不知宗主亲身到此,属下惶恐,听得召唤就马上赶来,将此处情形禀于宗主。”微微抬头看了下那上首之人,见不做声才继续道,“七大派中南三派众人正在陆续赶来青州城。洗心门掌门顾月影已经进入青州地界,现落脚青州府城南七十里天水镇,有门下弟子三十余人相随,其中有洗心四杰的另外俩位宫绿柳、秦红罗。其他众人也多是门中精锐的二代弟子,照此看来,这洗心门到这青州不仅仅是为了解救一个弟子那么简单。”说罢,惶恐的把头压的很低,不敢再出大气。
另外一个黑袍男子有些惊惧,颤声道:“属下失职,本来紧紧的跟着那逸仙派西华真人一行,看那白崇礼就在一众人中,待转过翠屏山,却失了他的踪迹。属下办事不利,请宗主责罚!”说罢,单膝跪地,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双手恭敬的递到那上首之人。
那人也不说话,身形未动,只见地面微微一阵,面前跪着的黑袍男子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托力,被逼迫着站了起来,身形一晃。才发现不知何时冷汗已经浸湿了胸腹。
那人轻笑几声,淡淡的道:“好个老奸巨滑的白崇礼,他若那么容易对付,逸仙教也不会在短短的十数年一跃入主七大派。残月,老夫为此怪你罚你就是不近人情了。”
被唤作残月的男子唯唯诺诺应道:“宗主说的是!宗主说的是!”一副卑微逃生的谄媚模样,看在那人眼中,火红更赤。
只见他话音刚落,胸口便重重的挨了一掌,身子直飞出数丈之外,撞在城墙之上弹回跌落地上,俯身几口鲜血狂喷,便仰天毙了命。
也不见那人如何动作,淡漠道:“老夫留你一个胆怯如鼠的蠢才有何用处,办事不力我能原谅,但是你的怯懦只会坏我大事。破日,说说其他情况。”一掌毙了被叫做残月的男子,问向另外一个汉子。
另一人却是不敢犹豫片刻的,强压住心中的胆怯,才朗声道:“天魔圣教崖山众人已经赶到,现在城中福临客栈四周警戒,护卫萧碧落。总坛众人听命在城南翠屏山前驻扎,实力强横,现在青州城已经汇聚了天魔圣教所有的精锐。”
顿顿又道:“另外除却早些时候从西荒林子里出来的三派先行众人,还多了燕州呼延家,现居福临客栈,不知道所为为何。”
忽然似乎想到什么,鼓起勇气抬头看了那人一眼,说道:“那北陆男子出处不凡,而且所学驳杂,不止会天魔圣教的飘渺仙踪步伐,而且身皆洗心门传神诀,修罗道夺魄大法,那柄剑也非比寻常。不知是宗主?”那男子不敢继续再说下去,因为有些总不该是自己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