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僧开始往下坠。
落下的时候，沙僧在想。
自己究竟做对了什么，又做错了什么，这一生，从天庭的神将变成流沙河主，到最后，成了一名和尚，而现在，他……
他身形忽然一顿，沙僧看到地面近在咫尺，然后，他竟就这样停在了半空。
像是有人托住他。
沙僧忽然听到这样的声音。
“谢谢你，谢谢你长久以来的陪伴……能够如此关注我，几千年，几万年……虽然你从未注意到过我，可我还是想说……”
那是沙僧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回首来时的路，不管是天庭，还是凡间，都没有如此清脆的声音。
那声音说：“谢谢。”
琉璃盏开始碎裂。
“不，不！”沙僧望着怀中裂出花纹的琉璃盏，突然明白了，他惊恐的吼着：“我不能没有你！你不能！不能碎！不行！”
“让我最后再看看你。”那声音好像哭了。
“不！不要！不！”沙僧只是大吼着，双眼通红，他好像疯了。“只差最后一片了啊！……我就要成神仙了！”
琉璃盏跌落在地，碎成漫天星辰。
……
前因
卷帘大将但那个天宫是个重要人物，他若不高兴，连玉帝都无法上朝，众神亦不能踏入凌霄宝殿半步。
因为他的工作就是卷起灵霄宝殿的竹门帘。
而琉璃盏更厉害，她是王母最喜欢的酒杯。
于是她常常被王母用来盛放仙酿。
卷帘大将卷了很多万年的竹门帘，每日卯时卷起，未时放下，从来都没有出错过。
琉璃盏做了很多万年的酒杯，每日卯时盛满仙酒，而未时……可能到第二天的卯时，神仙们依旧在宿醉。
卷帘大将站在门帘边，目不斜视，注视远方，面无表情，站了十万年。
琉璃盏便在卷帘眼皮子底下注视着他，望了十万年。
十万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于神仙们来说，也就一晃而过的事，卷帘忘了自己当上卷帘大将前是谁，曾经做过什么，也不去想以后的事情，他仿佛就是为了这个工作而生的。
琉璃盏忘了自己被做成酒杯前是谁，曾经住在哪里，又想过什么，她只知道，当她有了意识的时候，那个男人就一直站在竹门帘旁，陪伴着自己。
有人能陪伴自己就是件值得幸福的事情，琉璃盏想，自己一定要把心里的话告诉他，他陪了她十万年，她想告诉他，她是有多么幸福。
可是琉璃盏道行不够，她说不了话，她只能‘想’，只能‘望’，只能静静的在桌子上，看着那个站在门帘旁的神将。
只不过对她而言，这样也很幸福了。
或许再修炼十万年，就能将自己的心意告诉他了吧？
每当想到这一点，琉璃盏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虽然别人都看不见，虽然从没有人注意过她，但她无所谓，因为她的笑容只是为了他而存在的。
虽然他也未曾注意过自己。
卷帘也很满意自己的工作，毕竟是铁饭碗，生活有规律，月月有奖金，虽然众神跨入灵霄宝殿大门时，从来也不会看上他一样，甚至从来没有人意识到他的存在，但他还是觉得很骄傲，因为他是天庭的一颗螺丝钉，天庭离了他就不能转。
直到那一届蟠桃会。
那一天，卷帘走过蟠桃园，他听到有人在争吵，还有一个女孩子哭泣的声音。
十万年都没有感情的卷帘忽然感到好奇，于是他飞近，落在一旁的桃树上，静静瞧起来。
园中有一个女孩子正在哭泣，那是谁？卷帘想了想，那不正是瑶池宫女阿瑶？卷帘又想了想，这才想起，原来蟠桃大会的日子又来到了，九千年只是一瞬，卷帘又在天宫里渡过了这一瞬间，再回首时，却发现早已过去了九千年。
那阿瑶还在哭着。
“小姑娘，你还要哭到什么时候？我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而已。”
卷帘看到，那是一个毛脸雷公嘴样的猴子在说话，好像是只猴子，手里还拿着一根金色的铁棒。
“呜呜呜……不要！你吃光了我们桃子，还用定身法定住人家……呜呜呜……我要去王母娘娘那告你……”
“去告去告！俺老孙才不怕……我怕你不去哩！你已经哭了好几个时辰了……啊？涨水了，救命啊！小朋友，老孙已经很困了，要关园子了，麻烦你要参观明天来，要哭到外面去哭去，你这样会影响到老孙休息！”
卷帘忽然觉得有些搞笑了，让一只猴子看管蟠桃园，这和让一个赌徒看管金库有什么区别？连他都懂的事情，为何众神会犯这种错误？
他想了想，最后得出的答案是：知道太多不好。
于是他不去想了，继续躲在树后听起来。
“呜呜呜就不！呜呜呜你赔我桃子！”
“小气鬼！几个桃子也要这样！”猴子不屑，“你跟老孙回花果山，配你十筐也有！”
卷帘有些好奇了，花果山，那是什么地方？那地方比得了天宫么。
“呜呜呜你吃的才不止十筐……”阿瑶还在哭。
“好！二十筐！……一百筐！一千筐？你太黑了，想敲诈俺？”
“……呜呜呜我才不要你凡间的破烂桃子！我没采到蟠桃，回去一定被王母娘娘打死了啊……哇~~~~~~~~~~~~~~~~~~~~~~”阿瑶越想越伤心，索性咧开嘴大哭起来。
“她若打你，你不会打她？打不过时，还可以咬。哭个什么。”
阿瑶气的脸色发白：“你……你是谁？这种话也敢说？”
“俺就是孙悟空。”
阿瑶哭声立止，愣愣直望着他。
孙悟空，天界的恶梦。
这个名字常出现在那些血腥的故事里，在神界和妖界的连年战争中，鲜血的气息直冲上天空，孙悟空这三个字总与天庭的惨败联系在一起，像一个阴影压在神将们的头上。
因为没人打败过他。
因为和他交手的人能活着回来的，只有三太子那样寥寥几个天界佼佼者而已。
传说他每天都吃一万个人。
传说他有一座山那样高大。
传说他走过的地方，没有东西能活着回来。
他现在就站在阿瑶的面前。
所以阿瑶愣了一会，然后尖叫一声没影了。
孙悟空道：“这小丫头是怎么了，俺的名字很难听么？”
阿瑶走了，卷帘也走了——其实闹剧还会继续下去的，他看到另一边，林间小道里，有一个紫衣服的仙女正瞧着这一幕偷笑呢，他们之间将发生什么？卷帘很想知道，可他必须要走了。
因为未时要到了。
他必须赶回去将门帘升起，迎接那日复一日的一天。
他走的时候，还在想着：花果山究竟是哪里，为何从那里出来的人，和神仙们有着天差地别？
他带着这个问题走远了。
身后，紫霞笑着对孙悟空说。
“你和别的神仙不一样，因为你有‘想’，有灵魂，你不同于任何神灵，本性却比他们都高明……”
卷帘回到灵霄宝殿。
将将好是未时，他拉起门帘，再次目不斜视，注视着前方。
只是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琉璃盏望着他，不理解，不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表情。
他的嘴角微微往上翘着……
琉璃盏想，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活了几万岁的卷帘突然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表情。
他是不是在外边有女人了？！
琉璃盏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转而长吁了一口气：在这鸟不拉屎的天宫，除了自己这只瓶子妖，还有谁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情感呢？
那名为“爱慕”的情绪。
琉璃知道，那是被天神们抛弃、不屑的。
琉璃盏忽然对自己卑贱的地位与出生感激起来。
她忽然又小心翼翼的忘了卷帘一眼，看着卷帘依旧目不斜视注视着远方，才松了一口气。
神仙们开始陆陆续续走进宫殿。
他们放下手中贺礼，跟王母道贺，然后坐下，坐在自己坐了十万年的坐位上。
天蓬和月挽着手进来。
玉帝咬牙切齿望着天蓬。
王母咬牙切齿望着玉帝。
一切都如几万年前那样，一切都没有变化。
卷帘站在门边，王母的桌案上摆着琉璃盏，他兴奋的望着这一切，却又装作目不斜视地样子，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可他心里却在想：
好戏，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