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十月初十,是我的生日。
我是个不太记事的人。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生日的确切日期。我从未对自己的生日做过任何形式的庆贺和纪念。母亲的祭日就是我的生日。我的生日是遥远、流泪的记忆,是艰难跋涉的坎坷,是不堪回首的往事。
母亲在我八岁的时候,因积劳成疾撒手人寰,永远地离我而去。她带着对自己苦难命运的遗恨、对人世的眷恋和对她的未成年孩子们的无限牵挂,静静地走了,轻轻地走了,离开了爱她的人们和她爱着的人们。她走的是那样的匆忙,那样的急促,以至连一句告别人世的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从此,家的概念在我心中破碎了,模糊了,消失了。从此,我便永远地失去了母爱,永远地忘记了生日。
母亲心地善良,乐善好施,从不与人争嘴,从不争你低我高。她常告诫我们,要诚实做事,本分做人,要与人为善,记住人家的好处,报答人家的恩情,不要与人记仇结怨,不做亏心的事,谁家有了接济不上的事要尽力去帮。她把善良的美德传给了我们,赢得了人们的尊敬,即使在她去世多年以后,左邻右舍还常常怀念她,回忆她的善良,恼念她的贤惠,叙说与她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母亲一生勤劳节俭。在那糠菜半年粮的日子里,她节俭持家,任劳任怨,从不抱怨人生,从不抱怨命运,总是默默地做那些永远也做不完的活。她忙碌的身影在摇曳的灯光里,在微露的晨曦里,在夕阳的余晖里,在我永恒的记忆里。我家人口多,一年四季,那么多人的衣服、鞋帽、被褥,全靠母亲一针一线缝制浆洗。很多的时候,当我们从沉沉的睡梦中醒来,常常看见母亲还在油灯下不停地缝呀补呀洗呀,为全家人的吃饭穿衣无休止地忙碌着。岁月无情,常年的辛劳使得母亲的眼睛浑浊了,身体佝偻了,皱纹布满了她曾经年轻的脸庞,花白的头发伴随着她不知疲倦的身影,游走在寒冷的风里、雨里。母亲很会持家,从不浪费一粒粮食。那些不起眼的粗粮野菜,一经她的手,便会香甜可口。母亲做的“发糕”“野菜合子”“猪灌肠”“鸡血片”,自酿的土酒、食醋,令乡邻们赞不绝口。母亲是爱干净的人,她见不得孩子们邋里邋遢的样子,见不得家里的东西零乱无序。即使再艰难,再辛苦,母亲身上穿的衣服总是那么的洁净素雅,平整合身。家人的衣服再旧再破,她都要洗得干干净净,缝补得整整齐齐;房前屋后总是拾掇得清清爽爽,家具摆设一尘不染。作为一个目不识丁的缠足妇女,母亲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东西,但她对于我们这些孩子们却恩重如山,情深似海,她那么艰辛地把我们拉扯成人,而她自己却由于长年的劳累耗尽了体力,永远地倒了下去。她把全部的爱献给了家庭,献给了我们这些永远惦念着她,深爱着她的不谙世事的孩子们,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从此,我成了无人牵挂的风筝和无人疼爱的孩子,成了旁人和那些势利亲戚们眼中多余的人和无人管束的野孩子,我再也看不到她慈祥善良的面容,再也听不见她为我开门时急促匆忙的脚步声,再也享受不到她用手抚摸我的脸颊时的温暖了。母亲是平凡的,但母亲又是伟大的。
母亲是在她四十九岁的时候离开我们的。那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是大年二十九。北风吹,雪花飘,雪花飘飘年来到。还有一天,年就过去了,新的一年、新的一天即将开始,噼啪作响的爆竹声不时传来,人们都在请神祭祀,烧香拜佛,欢天喜地地辞旧迎新。但母亲的这个年却终究没能过得去。她多么希望把年过去啊,可命运之神这个该诅咒的恶魔,刻意在人们过年的喜庆时刻,把母亲逼上了黄泉之路,天哪!这是母亲的命,也是我们的劫数。
母亲预感到自己离开人世的日子后,选择了在我们熟睡的时候,选择了空无一人的柴房,选择了寂静冷清的夜晚。这是我的心头之痛,也是我的未解之谜。多少年以后,在回味体会中,我才慢慢懂得了她老人家的选择,懂得了她那颗慈爱伟大的心。她怕她的离去惊吓了她的孩子!啊,妈妈,妈妈,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我是您的孩子啊,我是您的心头肉啊!尽管您千般万般地留恋着我们,千般万般地留恋着这个世界,可是您摆脱不了命运对您的摆布,您是呼唤着我们的名字,在病痛的折磨中慢慢地走到了另一个世界!
母亲走了,永远地走了。她带走了我忧郁的心,带走了我原本天真快乐的童年,留给我们这些做儿女永远的羞愧和无地自容的痛苦。她是背着一副薄得不能再薄的杨木棺椁走的,她身上穿戴的唯一新衣是远在兰州的三哥寄给她的那顶珍藏多年的黑色金丝绒帽……
我怀念我的母亲。三十多年过去了,一切的一切都随时间的流逝而去了,但唯有母亲永在我心,唯有母爱永在我心。是母亲的爱照亮了我的人生,给了我永远的力量和温暖。母亲是我心中那盏最亮的灯。母亲,我永远永远怀念您!永远永远热爱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