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那个地儿是个工厂。”
透过车窗，龚箭眺望远方的公共墓地，开口询问道。
“资不抵债，被政府拆迁队给夷为平地了。”
我并不回头看他，语气萧索的答道。
“哦？那为什么又变成陵园了呢？”龚箭继续开口问道。“风水。”我笑道，就连自己也感到荒谬。”怎么会？“龚箭愕然。”怎么就不会呢？“我笑着反问道。闻言，龚箭冷哼一声，撇撇嘴角道：”鸟不拉屎的地儿，有什么风水好讲？“
”我还以为你会对我们的某些政府部门笃信风水而肆意嘲讽呢？“
我耸耸肩，笑道。
”以前的那个我也许会，但对于现在的我，荒诞才是最真实，最亲切的存在。“
”哼，真是近墨者黑。跟着乔纳森，你也皈依朦胧诗派了吗？嗯？每日花前月下，过着资本家的奢靡日子？“
龚箭捅了捅我的后背，笑骂道：”我吗？你大爷的，我这辈子都不知道什么是‘月下’，只懂得‘花前’。“过了会儿，龚箭又开口道：”不过有一点儿你说的很对。“
”什么？“
我猛地回过头，因为觉察到了他口吻的转变。那是怎样的一种改变呢？感恩？刻骨？愤怒还是。。。我摇了摇头，没敢在猜测下去。
”的确是近墨者黑。也的确是乔纳森，是的，我到底还是被改变了，不可挽留的被改变了。“
我在听！
我注意到了龚箭眼神中最细微的波动，但那又如何？”改变“这个词已经吸引了我全部的精神！多么有感染力的一个词啊，它富有生机，但那是枯木逢春，峰回路转之后的事了。而在那之前，在那个‘改变’之前，只是一味的懵懂，莽撞以及不可避免的残忍，一种被强加的残忍。
我恼火般的拍了拍身前的座椅靠背，然后用力甩了甩头颅，抛却了那种其实一直魂牵梦绕的情感。清了清嗓子后，我问道：“继续吧，把你的故事一口气抖搂个干净吧。“
龚箭笑了笑，没有开口。
————————————————————————————————————————————————
”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
面对赖斯那张冷冰冰的脸孔，年轻的龚箭愤怒的像头雄狮。
”理由？“
赖斯那张终年裹敷着寒冰的脸孔终于露出了一缕神情，是什么？龚箭凝眸望去，他发现了，那是诧异，一抹惊诧的神色浮上了赖斯的眼眸！可是她有什么可诧异的呢？就单单是‘理由’这个最简单不过了的词汇吗？
女经纪人良久的注视着眼前的这个‘愣头青’似的小子，没来由的，她脸部紧绷的曲线逐渐变得柔和，是的，这个女强人不再表现得那么强硬，取而代之的，是眉宇间的一股股惆怅。
”坐下吧。“
赖斯缓和了口气，指了指一旁的真皮座椅，道。
吞了口唾沫，龚箭也恢复了些许冷静，他点了点头，选择了顺从。不过，那颗年轻的心仍然倔强，并且充满了不甘。”为什么？“他问道。
”什么？为了解雇的事吗？还是别的？“
赖斯撇撇嘴角，显得尖酸刻薄的耸肩道。
这无疑i是在火上浇油！龚箭再次被激怒了。他愤慨的爆喝道：”那道不该给我一个理由吗？嗯？我明明赢得了比赛！“闻言，赖斯忽然翘起唇角，竟是难得的露齿一笑，道：”真是幼稚的想法啊，小鬼，莫非时至今日你还在为了一个理由而活着吗？“
龚箭陡然愣住，下一刻，他默默地垂下头去，神色黯淡。好耳熟的警告啊，乔纳森也讲过类似的话，不是吗？可是自己有错吗？给自己找一个继续苟活下去的理由难道有什么不对的吗？
”知道吗？小鬼。我来自弗洛里达的乡下，当年的那个我和你一样，憧憬着，满怀希望，翘首以盼。但是我在期盼这什么降临呢？请给我一个理由吧。对，当时的我就这么幼稚的想——给我一个理由吧。“赖斯拉开了胸前的抽屉，从中掏出了一册相片，那是二八妙龄芳华时期的她自己，那会儿子，眼前的这个女孩风华正茂，书生意气。。。
”我没问你这儿个！“
龚箭瓮声瓮气地打断了赖斯的回忆，丝毫不给面子。闻言，赖斯脸色一变，眸光泛寒，她道：”不错，正是这股子粗暴！没谁会在乎一个斯拉夫血统的女孩！即便她比所有人都要努力，都要优秀！“没来由的，赖斯的眼眸之中燃起了熊熊火焰。”小鬼！我没有理由给你，因为我也没曾找到。。。“
——————————————————————————————————————————————
龚箭就这么回味着赖斯临别前的那一幕歇斯底里而被扫地出门了。”我知道你不会屈服，不会卖弄自己的黄色皮肤去取悦那帮精力过剩的观众的，所以，滚蛋吧，从美国消失！你不属于这里。“临别前，赖斯给了一个牵强的由头，便将龚箭搪塞了过去。不过，龚箭心底还是蛮感谢她的，起码赖斯比金斯要有人情味。。。对，在异国他乡感受到一丝人情味。。。这便足够龚箭感恩良久的啦。。。
————————————————————————————————————————————————
找了家小吃摊，龚箭给自己买了一份丰盛的晚餐，有玉米，煎蛋，咸肉和煎饼等等。啃食着这出狱后难得的佳肴，龚箭两眼无神的眺望着远方灯火通明的都市街头。在那个方向，有一家令他魂牵梦绕的蛋糕房！
结束了，他想。
我并不是轻易地便将你放弃了，难道是的吗？他吞了口煎蛋，被咽出了眼泪。
我曾拼了命的去挣扎，但那都于事无补了，也许早就该结束了，结束这一切。。。这一切的荒唐。。。也许你正求之不得呢，谁有猜得到你的心思呢？反正我一直琢磨不出。
喝了口牛奶，龚箭忽又呵呵直笑，真是见鬼，干嘛老是跟自己的过往过不去呢？
也许正是那份曾经的遗憾，那遗憾浓郁的像个漩涡，撕扯得我欲罢不能了。如果不是曾一度试图想要弥补，也许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龚箭咽下了最后一口咸肉，接着，他站起身来。下意识的，他摸了摸口袋，空的！龚箭不由得心中一紧，暗道糟糕。望着老板那副警惕的神色，龚箭暗自后悔，真不应该把赖斯支付的报酬给挡回去，以至于陷入如此窘迫的境地。
”嘿，伙计儿，本店概不赊账！“黑人老板朝着龚箭撇了撇唇角，神态倨傲。龚箭尴尬的笑了笑，心里却吐槽道，你大爷的，一个破地摊儿，还吹嘘什么‘本店’？
”那个。。。不知您缺不缺少一个刷盘子的劳力呢？我很乐意效劳。。。“
”哼！看你鼻青脸肿的，没少在这一带吃霸王餐吧？“黑人目露凶光，”可你要是把我同那帮愿意息事宁人的家伙等而视之的话，那可就大错特错啦！“
说时迟那时快，黑人揸开五指，猛地朝着龚箭扇了一记耳光，震得后者晕头转向的，瘫倒在地。这一幕吸引了不少食客，敢于在美国的夜晚出门的人，没几个善茬儿。他们纷纷围拢过来，唯恐天下不乱的指手画脚道：”看他那副落魄的鬼样子，真是恶心。“
”还是个黄种人，玛德，打死这个‘黄祸’。上啊，黑人兄弟。“
”把这个穷光蛋的卵黄给挤出来！“
大多数人都污言秽语的，即便他们都曾收到过很好的高等教育，但是夜色掩盖住了他们光天化日下响亮的伪装，重新赋予了这些人肆无忌惮的胆量和机会。
黑人老板对着瘫倒在地的龚箭就是一阵拳打脚踢，等他打累了，等龚箭也变得伤痕累累了，黑人才停了下来。可如若你觉得这便结束了，那你就太天真了。
老板放下了手机，他蹲了下来，嘲讽似的抓握住龚箭的碎发，喝道：”警察已在来的路上了，你玩完了，等着住监吧！“
————————————————————————————————————————————————
下了车，我便打断了龚箭的回忆，问道：“感想如何？”
“什么？别问的没头没脑的。”
“被才在脚底下时的感想？嗯？”
“。。。”龚箭迎上我追寻的目光，然后，他强忍着胸腔剧烈的起伏，道：“又能怎样？哼，我这辈子，似乎除了蹲监狱，就一事无成了呢，刚出来又得回去。。。我只祈祷着别被熟人撞见，否则，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了。”
龚箭的话无意间触动了我心中最隐秘的一环，顿了顿，我啥哑着嗓子，问道：“有想过自杀吗？”我紧张的看着他，带他缓缓地点了点头，那一霎那，某个女孩姣好的面容浮上脑海，我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死亡，死亡。。。原来都曾那么的被我们向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