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栋栋建筑在爆炸中化为废墟，大火在街道间肆虐，浓烟、焦味、哀嚎、尖叫，无时不在冲击着我的嗅觉和听觉神经。
“帮帮我，我的孩子！孩子啊……”
妇女用血淋淋的双手刨开废墟，尘埃给她蒙上一层黑色面纱，悲伤使她的表情扭曲。她一边挖着，一边祈求路人的帮助。可是，生与死之间，人们选择了前者。这个可怜的女人注定被一次次无情地甩开。
绝望，而又无助。
我很想帮助她，但是，我无能为力。
我所能做的，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在我眼前化为灰烬，任凭慌乱的人群和燃烧的火焰从我身体里穿过，没有灼热，没有疼痛。
在这个世界里，我是虚无。我看得见一切，一切却撇开了我。
“1，2，3，4……15，16，17，17次了！没完没了，真是要疯了！”
日历上的一个个红圈圈，除了说明我几乎每晚都在同一个梦境中挣扎之外，没有更深层的含义。
17次梦境，如出一辙，清晰却又模糊。
长辈们的记忆里，有一个叫做“周公”的奇人，传说是解梦高手。但是，战争之后，很难再找到完整的资料。东平西凑的只言片语和互联网上的众说纷纭，我要的答案毫无头绪。
“小羽。”
“哥？”
邓恺倚在房门上，助微弱的光亮，他看见了被丢在地上的日历和窗台上倒下的玩偶，瞬间就明白了刚刚的声响是怎么回事儿。
“抱歉，没敲门就进来了。我听见有动静，就过来看看。现在看来，没什么大事儿。还是……那个梦？”
邓恺，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哥哥。我们彼此是最亲近最信任的人。邓，是我亲生父亲的姓，而他在我出身之前便去世了。我对他的唯一印象，是夹在妈妈日记本中的几张照片。鹿，则是现在父亲的姓。继父和父亲是菲尼克斯同期，他很敬佩父亲，自然尊重邓恺的选择，所以哥哥保留了原姓。
我打开床头灯，让房间里亮堂些，“还有别的可能吗？”
“要不明天去医院看看？”
“不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在梦里，自己有些束手无策。不过，好在一切只是梦。梦醒了，也就没事了。”
“是啊，反正都只是梦。”哥哥走近我，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明天要到新学校了，今晚好好休息。”
“担心什么，妈咪不是让我有事就找你吗？怎么说，你这个受人爱戴的学长，要比我这个新生菜鸟面子大。”
“我怎么觉得你这话里有话呢？”
“没有，那是你多想了。那就和梦一样，是虚无。风一吹，就没了。”
“行了，继续睡吧，我先回房间了。”
“哥哥，晚安！”
“晚安！”
长夜漫漫，倦意难挡。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很淡定地迎接了第18次梦境。
时间会使人麻木，绝望会使人忽略掉周遭的一切变化。对于梦境，我只知道城市在被吞噬，人类在苟延残喘，那个妇女一次次在绝望中呐喊，然后自己会在天空坠落下一架战机后醒来。
那又怎样？我什么也做不了，这是事实。
那场战争，人类损失惨重。
幸存国家组成的防御联盟“菲利克斯”，由盟国支部、三洲总部和云端之城协作运转，共同抵御上古武装力量，成为实际意义上的新一代地球防卫组织。
索尔市，战后的新兴城市，反抗联盟“菲利克斯”亚洲总部的所在地，是抵御上古生命重要的力量之一。
与众多新兴城市一样，索尔市拥有最稳定的秩序，最安全的环境，最先进的设施，最精锐的武装，堪称战后最完美城市之一。
当然，安全与威胁并存。
一旦上古生命再次发起进攻，这里也会最先沦为战场。
人才，就是希望。而希望汇集的地方，便是人类重生的起点。在任何一个菲尼克斯盟国，教育与力量一样，成为国家重点关注的对象。所以，确保所有学校正常运行，各个盟国的执政者责无旁贷。
索尔大学，索尔市的高等学府，“菲尼克斯”亚洲总部的直属学院，在各方面都是一流水准。作为它的附属高中，更是堪称孕育未来的地方。
现在，我就站在这座“贵族”高中的门前。
“贵族”二字，是无知的人们给它扣上的帽子。他们只看见进出这座学校的学生的光鲜背景，却没看见他们正在付出的汗水或者将要付出的代价。
金钱的王道，在16年前那场战争爆发的时候便走向没落。富豪优势，注定成不了气候，至少在索尔大学附属高级中学是这样。这不是人为规定的，而是索尔大学“实力决定未来”的性质决定的，也是这个世界的现实状况决定的。
富二代们不会成为学生们追捧的对象，除非他的家族背景里牵扯到“菲尼克斯”。相反，如果“菲尼克斯”是你家族背景的全部，那么你很快便会成为学生们仰慕的对象。
邓恺，便是最好的例子。
但是，这并不是什么权利主义。仅仅是因为，人们寄予了防御组织“菲尼克斯”联盟极大的希望，相信他们会带领人类重新夺回他们的家园。
“教务主任那里，需要我带你去吗？”
“我自己可以的。索尔高中，还没有大到会让我迷路的程度。”
邓恺笑了笑，说道：“要是找不到地方，可别急得哭鼻子哦！”
“哥，你这是在断定我一定会迷路吗？”
他没有说话，依旧面带微笑地看着我。
我白了他一眼，径自走进了索尔附中。
转悠了一圈，我就后悔了。索尔附中的校区确实大，预计时间内找到教务主任有些难度。
我打算叫上邓恺，转身却只看见匆匆赶往教室的陌生人，“什么时候消失的？”
很快，我便从稀稀疏疏的人群中搜索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邓恺正被几个学生围住，他只是一边继续保持着尴尬的微笑，一边艰难地向教学楼这里移动。那几个学生，一个个露出看见偶像般欣喜的表情，满脸堆积着幸福的笑容。
我放弃叫上他的想法，打算自己碰碰运气。
上课的铃声准时响起，我依旧在“回”字形的走廊里慢悠悠地转悠。
突如其来的一股力量，将我撞倒在地。
“对不起！对不起！”对方连声道歉。
我从地上爬起来，看了一眼那黄色的草窝头，“你知道教务主任的办公室在哪吗？”
“啊？”对方显然对我的反应感到惊讶，愣了愣，指了一个方向，“后面那栋楼二楼。”
“是吗？原来找错楼了！谢谢你了！拜拜！”
说完，我很淡定地离开。那人一脸错愕地站在那里，直到几秒钟之后，我才听见一声凄惨的尖叫和慌乱的脚步声。
繁杂的手续结束之后，我被教务主任领到班级门口。他和里面的老师说了几句话，便悠闲地走开了，而我则被带进了教室。
我被分在一个不错的班级，高一A班。班主任李娜是个年轻又有亲和力的化学老师，班上同学和蔼可亲、热心大方，相处起来比想象中轻松。我的座位靠窗，能够看到操场边大片的樱花树，视野挺好。
然而，整堂课，我无法集中精神。
有双眼睛在盯着我，但是并不在教室里。
李娜的课很生动，她讲得很投入，同学们听得很认真。后排的几个人笑得很夸张，目不转睛地盯着讲台。所以，谁也无暇顾及我这个转校生。而此时，教室的监控也停留在另一侧，我并不在可视范围之内。
这种被监视的感觉，让我感到很不自在。尤其是，这目光令人脊背发凉。
课间，李娜主动走到我的面前，“新环境，不习惯吗？”
“恩？可能吧。”
李娜露出温和的笑容，“没关系，我们班的孩子们都很热情的，大家也很和善，你很快就会习惯的。”
我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李娜离开后，我再次感觉到了那束目光。
是窗外，操场的方向，我很确定。
樱花树开得正旺，难免让人想起粉红色的棉花糖。唯一与之不协调的，是那个女孩。女孩站在临近操场的那棵樱花树下，她的头发全白，身上穿得不是校服，而是一条很长很宽松的灰色长裙。她的面色惨白，衬得一双黑色的眸子更加显眼，恐怖。
我的视线与那双黑色的瞳孔相遇。几乎同一时间，我的背后渗出了冷汗，因为我隐约看见笼罩在女孩身后的黑色阴影，莫名的恐惧感悄然滋长。
女孩没有要移开视线的意思，就这样盯着我。
她，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