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格外平静,夙昔受了伤人本就恹恹的,一上马车就倒在雪盏的怀里闭目养神。李筠却是好奇昨晚发生的事,一味打量着两人。顾则言对上夙昔明显差了不少的脸色,若有所思。
等到了房里,顾则言立刻吩咐祁殇去请孙大夫,那边雪盏扶着夙昔坐下问道:“夫人看着不太好,要不要休息一下。”
夙昔自己摸了摸脉搏,从袖中摸出一个瓷瓶:“替我倒些水来。”说着从那瓶子里倒出一粒朱红的药丸,顿了顿,又倒出一颗。
正给李筠备茶的拂冬看到问:“夫人这药丸孙大夫开的吗?将军已经去请他了,要不要等他到了看看再说,您现在看着脸色不大好。”
李筠闻言也转过头来:“是的,对症下药,还是等大夫看了再吃。”
夙昔笑着摇摇头:“我有数的,放心。”
李筠见状也不再劝,将青芽和拂冬遣出去,等雪盏关了门,才问顾则言:“怎么样?什么发现?”
“不如你来说说,你们有什么发现。”顾则言却是转头问夙昔。
夙昔吃完药明显好了些,道:“不需要等定安小王爷过来吗?”
李筠出乎意料的竟没觉得惊讶。
顾则言看向他,眼里是赞赏的笑:“那不如等夫人看过大夫吃完药了再谈。正好为夫也有很多问题想问呢。”
夙昔知道这是要摊牌了,随手拿出一枚印信叫来雪盏:“去张记找掌柜,让他们子时过半了到这里来,都来。”
雪盏蠢蠢欲动,颇有些激动。
李筠也吩咐青芽去给洛珩传信,想起哥哥,但还是决定暂时瞒着夙昔。
“比起这个,我倒是有一件事更好奇……”话到一半,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夙昔攻去。
夙昔没有还手,肩膀被抓个正着。
伤口一痛,鲜血又湿了衣衫。
“言哥哥!”李筠喊道。
那边顾则言还没松手,门外一只利箭破门而入,直直射向他的手臂,顾则言闪身躲过。
夙昔一手扶上伤口,看向顾则言道:“顾将军,咱们还是动口不动手的好。”
顾则言不以为杵:“我现在真的相信,你不是敌人了。”能在这府中不动声色藏了个神射手,如果有心,随时都能伤了他们。
“我也只是想知道,你究竟会不会武功。”
“将军,大夫到了。”拂冬在门口报到。
“请进。”
孙大夫提了药箱,给众人行礼后替夙昔把脉。
“夫人……”手一搭上脉他的眉头就皱紧了,抬头看夙昔,“夫人,您这些天的病都白养了。”说完叹口气,“之前的药不要再用了,老夫重新给夫人开个方子。夫人,药再好,也禁不住您自己折腾啊。”大夫显然最不喜欢夙昔这类病人,自己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大夫又能怎么办,须知他只能治病,不能医命。
夙昔有些无奈,对大夫歉意的说:“实在劳烦您了。”
孙大夫摇摇头:“夫人自己好自为之吧,您这病,自己也清楚,端看你怎么做了。”说完提着药箱下去开方子了。
夙昔对拂冬道:“拿些角银给孙大夫,以后就不用麻烦他了。”
拂冬踌躇一瞬,行礼称是,下去追孙大夫了。
夙昔回头看向李筠:“借借你的丫头使,回头管顾则言报账去。”
李筠眼下完全不在意那点银子,只问她:“你这病这么严重,不要大夫怎么成?”
夙昔宽慰她:“别担心,我有其他大夫,我的身体一直是她在照料,以后倒也不用避着你们了。”
顾则言不信:“既是在照料你,为何你这身子这么差?别是个蒙古大夫。”
“小心阿沅听到抽你鞭子,”夙昔笑,“她很厉害的,真的。”如果没有阿沅,她早在那个冬天就死了。
顾则言沉默一瞬道:“昨天晚上是你吧。”
见她不否认,他接着道:“我只是不明白,明明你的脉象是完全没有武功之人,为什么会有那么高深的武功。还有你的眼睛……”
夙昔颇有些疲倦,一手撑到桌子上,半合着眼睛回答:“我的故事太长了……等他们都到了,我再一次解释好了……”说着竟是已经睡了过去。
李筠看着她的脸色,面有忧色:“言哥哥,孙大夫说,她这病只能调养,恐难治愈。她昨天是否受伤了,听说心血不足,人极易疲惫。刚刚孙大夫很生气啊。”
顾则言想到砸了她的那块青铜石,一边已经伸手去把她的脉搏,想到什么大声对外说了句:“我不伤她,只是想看看她身体如何。”说完才试探地去扣住她的脉门,这下门外的人倒也没有放箭伤人。
细,虚浮,薄弱。顾则言心微微一沉,这分明就是身体大虚的征兆。
看着她白中泛紫的嘴唇,顾则言喊来祁殇:“问问孟允善到哪儿了,派人前去接应,务必尽早带到华音来。”
祁殇吃惊地看向顾则言,到底没把话问出来,眼光瞥见夙昔,将心里的不愿压下,出门办事去了。
李筠看着祁殇的背影摇头:“这人……有时间我和哥哥说说他,你别见他的气。”
顾则言倒没放在心上:“他想太多了,你们也想多了。”
李筠打量着他,沉默不语,是真的想多了吗,她倒宁愿不是她多想。
顾则言再不多话,沉下腰抱起夙昔,轻飘飘的重量让他心中闪过一丝惊讶。想起昨晚自己手下那细弱无骨的腰肢,顾则言心中一阵喟叹。
云湖锦绣庄。
“承宇安顿好了吗?”洛珩走进房间取下风帽,开口问道。
“还是不敢冒险,所以让他避开了,不过他想听听夙昔的话,所以人在那里面。”李筠看了看橱窗的密室。
洛珩了然地点点头,问顾则言:“昨晚怎么样?夙昔人在哪里?”
顾则言答道:“在隔壁休息,她昨晚受伤了,情况不太好。”
“上次皇宫的人真的是她?可她的脉象根本不是习武之人啊?”洛珩奇道。
“我也好奇,等着她答案呢。”顾则言说着,忽听外面喧哗起来,一阵动静过后又寂静无声。
顾则言与洛珩交换个眼神,前者道:“我去看看,你先不要出来。”
洛珩点点头,顾则言走出房门就看到祁殇铁青的脸。
“怎么回事?”顾则言问道。
“公子。”祁殇喊道,眼睛看向一边。
顾则言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只见内院墙边的梅树下,站了一个男子,背对着他仰头看天,周围的暗卫被一群黑衣人挟制,外面的护卫将屋子围了起来。
“这人突然闯了进来,一下子就把暗卫揪了出来,我们……伤不到他。”祁殇说着有些惭愧。
顾则言看了看那些黑衣人:“不怪你,他们是杀手,你们不是他们的对手。”
祁殇脸色方才好些:“他们不肯说身份,只是指明要见你。”
顾则言走向树下的人,祁殇道:“公子,小心有诈。”
顾则言摆摆手,对那人道:“在下顾则言,不知阁下见我所为何事。”
那人转过脸来,脸上无甚表情,十分淡漠地说:“顾则言,好久不见。”
顾则言见到他相貌不由一愣:“罗……罗靖?”
那人点头:“我是来见阿昔的。”
祁殇愣在了那里,为什么他觉得,公子和那人的话中间还差了好多句呢?
顾则言皱眉:“夙昔说的人,是你?”
罗靖点点头,那边已经又有人落进了院子里:“阿昔呢?她不是受伤了吗?在哪里?”
顾则言看着眼前这个眼若琉璃的女子,眉头皱在一块儿。
“昨晚……在山洞是你?”顾则言有些不确定了。
阿沅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问你阿昔在哪儿?什么山洞?阿昔难道在山洞里,你把她丢了吗?”
“阿沅。”罗靖止住她。
顾则言心念一动,原来,真的是夙昔。
“阿沅,我在这里。”
几人转过眼去,就看到行云和沈惊羽扶着夙昔,站在门口。
祁殇脸色大变:“你们什么时候进去的?”
行云又岂会给他脸面,眉头一挑看向顾则言:“顾将军,进去谈?”
阿沅才不管呢,见到夙昔已经两步走了上去挤开行云,忧愁地看着夙昔:“阿昔,你怎么样了?影二说你又受伤了,还吃了两颗药,你让我给你看看……”说着就扶着夙昔进了房间。
对着房间里一脸惊讶看着她的洛珩李筠视而不见,一心为夙昔把脉。
夙昔由着她,对二人点点头打招呼。
行云随后进来,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饶有兴趣地打量起李筠来。洛珩有些不虞:“你怎么一直盯着陈夫人瞧?”
“她长得好看不行吗?”行云无所谓道。
“你放肆!”祁殇拔剑。
“哗——”惊羽剑鞘未开对着祁殇劈去,祁殇的剑一分为二落到地上。
“……”
“不愧是凌云阁排行第二的高手,上次阁下手下留情了。”顾则言道。
惊羽冷哼一声,他才不想,不过是怕小昔生气罢了。
李筠和洛珩对视一眼,沈惊羽竟然也和夙昔有关系,见他如木桩一般守在夙昔身边,二人心情都是莫测。
密室里头,正透过小孔观察外面的夏承宇二人正彼此惊讶:“那二人不是我们路上遇到的吗?”
“那个白衣人的武功犹在沈惊羽之上,不知道是什么来头。”谨彧道。
“原来夙昔头上的钗子是他送的,我说怎么那样眼熟。”夏承宇也才想起那支头钗他在翡翠楼里看到行云拿在手里。
谨彧也恍然记起,忽见夏承宇变了脸色,谨彧上前观望,只听自家公子抖着嘴唇道:“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谨彧看去,就见黑衣男子已经走了进来。
“子还,陈夫人,好久不见。”罗靖对二人打招呼。
洛珩的茶杯翻到在地:“你……你不是死了吗?”
李筠也是脸色大变。
那头阿沅正被夙昔的身体弄得心烦意乱,此刻听到他们这样说话,当即就反驳回去:“你才死了呢,靖哥哥活得好好的,你会不会说话?”
夙昔摸摸她的脑袋:“他不是在咒罗靖,只是奇怪罢了,不许迁怒。”说完捏她的鼻子。
“你还知道我在迁怒……”阿沅皱皱眉。
李筠也道:“正是,罗靖不是早死在罗平谋反案例了吗?你又是谁?”
罗靖眼神一下子冷冽起来,如电般看向她:“我爹没有谋反。”
顾则言三人面面相觑。
那边夙昔已经听着阿沅唠叨完了,这才坐到他们身边:“罗靖说得没错,罗伯伯并没有谋反。”
“阿昔。”行云沉沉的声音传来。
夙昔看到他较之以往不同的神色,心里有些愧疚,但还是依然决定这么做。
“拿出来吧。”
罗靖依言从怀里摸出两样东西放到顾则言面前:“定国将军帅印,罗家军信物。”
顾则言跟随父亲,对这两样信物是有所耳闻的。父亲骠骑将军从一品,帅印为和田子玉,玉麒麟。定国将军罗平从二品,帅印同样是和田子玉,玉睚眦。罗家军镇守怀南,因怀南特产一种特殊的金属名为焰石,颜色金中带黑,遇火如焰,罗家军的信物便用的这种石头,浇筑成火焰的样子,人称炎令。
顾则言早已接任麒麟令,对着令符再熟悉不过,这玉睚眦并不作伪。毕竟当年这两块信符是先帝取了和田一块极为奇特的罕玉铸成,世间除此二物,再无其他。
“兵符是真,只是,我要怎么信你真是罗靖?”顾则言道。
“见过顾将军,多年不见,不知顾将军和小王爷还记不记得在下。”罗一适时上前行礼。
当年他们相见时,罗一已经二十有六,十多年过去模样除了添了风霜,并无大改,洛珩和顾则言自然记得那个跟在罗平身边的护卫。
“罗家大哥,好久不见。”顾则言道。
“现在可是再无疑问了?还需不需要阿靖挑两件你们小时候做的好事说说证实证实?”行云问道。
“他是罗家公子,你又是谁,在这里阴阳怪气的。”祁殇看他不顺眼,道。
行云看着他:“半路跟了顾则言的小子,看来顾则言看到你先前主人的份上对你不错啊,怕是在军队里都没受磨练,怎么,要不要我给你松松筋骨?”
“你……你究竟是谁?”祁殇听他道破自己的身份,有些慌张又有些生气,怒道。
行云看着他笑了:“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傅行云是也。怎么,要较量吗?”
“凌云阁阁主,玉面修罗傅行云。”顾则言道,“久仰。”
行云笑得没正经:“同仰,同仰。”
祁殇想到江湖对他的传说,背脊微微发凉,他终于知道玉面修罗的称呼是怎么来的了。
“夙昔真是好大的本事,一个罗家遗孤,一个江湖杀手,都囊括在你麾下,不知夙昔姑娘你,又是何许人也呢?”洛珩道。
“我?我哪有什么本事。王爷错了,他们并不是效力于我,反之,我却是效力罗靖哥哥的。”夙昔道,“何许人也?宫州襄南杏花村人,定国将军麾下军师梁方之女,梁珝是也。”
室内一静。
阿沅有些迷瞪,看着她道:“阿昔……”
夙昔却再次开口:“王爷和将军应该没有忘记吧,当年在则辽可是你们欺负弱女子,将我推到河里的。”
洛珩和顾则言微微有些赧然,毕竟欺负女孩子不是什么好听的事。
李筠却是开口:“可我记得,梁珝不是你这个样子,且她的年龄与我相同,你今年不是刚要成年吗?”
夙昔笑:“难为你还记得我,其中原因,却是需要我从头说起的。”
“阿靖你讲,阿昔身体不好,少说话。”行云打断她。
夙昔看向那人,谁知行云正不虞,脸色冷清,并不理会她。夙昔叹口气,由着罗靖开口。
“哪里开始呢?还是从当年的真相开始讲吧。当年我父被人诬告与巫族白罗勾结,行巫蛊之术残害朝中大臣企图颠覆朝纲,最后满门以谋逆罪抄斩。”罗靖的声音低了下去,显然当时伤痛犹在,难以释怀,罗一也神情悲愤,只听罗靖接着道,“我父亲保家卫国,数年不曾回家与母亲团聚,不知打了多少仗,赶走了多少强敌,到头来竟然落得个谋反之名。罗家上下二百一十条人命丧于屠刀之下,驻守扎怀南三万忠心耿耿的罗家军尽数被自己人屠杀。就因为皇帝一句信口雌黄的造反!早知如此,当年就是反了又如何,也不虚担了这罪名!”罗靖心中难掩愤恨,阿沅眼眶微红,握住了他的手。
罗靖平息怒火,再开口时波澜不惊:“你不是怀疑你父亲的死吗?是不是已经查到当年事有蹊跷了?你以为皇帝为什么要杀了我们,不过是因为当年东漠大战,有人活了下来,告诉了我母亲事情的真相。”
“什么?什么真相!”洛珩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