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清许入关的路上,被一群酒性起的强盗当作猎物追逐,幸而强盗醉了酒,手法不准,然而还是被一箭射穿了左肩,她一心想逃,包袱散落在地上也顾不上,身上只有随身带着的布熊,玛瑙链子和短剑。
出了关,伤口也急剧恶化了,她静静地倚着墙,看看蹲在墙边的乞丐,自嘲地笑笑:“想不到会死得这么狼狈,这么痛苦。饥饿又不屑去乞讨脏兮兮的食物,
清许索性闭上眼,昏昏沉沉睡着了,梦见湛蓝湛蓝的天空和无尽的草原,记忆,有漠也的画面不断回放。
在迷失森林里,离开的会再离开,遇见的会再离开。
吴寒从关外回来,一无所获,疲劳之极,心想先在关塞附近休息一夜明早启程。他骑着马,风尘仆仆,然而在这个荒凉的地方,在乞丐的眼里,他无疑是个财神爷,纷纷围拢来。吴寒慷慨解囊时,瞧见墙角一个乞丐,纹丝不动,左肩红了一块,面前的碗里有个馒头却看也不看一眼,只是抱膝坐着,血还在流。吴寒起了恻隐之心,下马,放下一两银子在碗里,道:“看大夫去吧。”乞丐像是刚从梦里醒过来,漫慢睁开眼睛,道:“我不要。”吴寒惊了一下,她的脸盘虽然大了些,却是因为瘦得颊骨突出。他不山分说,在众人不解的眼光里抱起清许,跃上马。
“店家,备好热水。”吴寒小跑着上楼,进了客房------
清许醒来时,身子有些麻,伤口痛得麻木,呆滞的眼球转了转,才证明自己还是活人,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注意到一个男子背对着她在铜盆里洗手,哗哗的水声。她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想不起,咬了咬嘴唇,几乎又要在腾腾热气里闭上
眼。“你醒了。三盆血水,你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吴寒觉察到她细微的变化。清许,以为是个梦,笑着看着他,不说话。“你,不愿说也罢。你活过来了,是可幸的事,”吴寒唤醒她游离的思想。明明在热水里,清许竟打了个冷颤,活着就必须面对。她低头看着水雾,涌起一种深深的羞辱感。吴寒似乎能洞悉她的心理,依然是寥寥数言:“你伤好以后,我就娶你。”然而他错了。清许笑得很苦涩,她摇摇头,心想:过去回不去,我又不是傻瓜,真以为嫁了人就有了依托吗?落魄似我,却不需要施舍,开口道:“我嫁过人了。”吴寒没想到她可以这么冷静,复而拿来一套干净衣裳,道:“其实,我知道,你方才昏迷的时候叫了好多声音‘漠也’。即使你拒绝,我也不得不说。我们已经隔了一个轮回,好容易才在一起,我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下一个轮回。或许像以前一样也好,我还是负责解开你的心结,你愿意说的时候再告诉我。你瘦了。”他丢下衣服,走出去,轻轻关上门。清许滚烫的泪珠滑落,溅起小小的涟漪,她摸摸自己脸颊的骨头:为什么他总是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出现?
她叫他寒叔叔,他带她回她的家乡。
马车一路颠簸,清许心如明镜。
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家,已化为一坯黄土;她蹲下来,坐在地上,看着不远处,发呆。吴寒没去打扰她,远远地看着她。
“清许,清许——”声音越来越近。吴寒看见有个女孩跑了过来,清许却并不回头:年少时常听见别人叫她,其实不是,她的名字从来只是自己写在纸上,与他人无关。与家人争吵时,他们才会直呼其名。
“清许,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来者还在喘气,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姐姐?”清许错愕起身,一时间百感交集,“爹,娘------”“去看看他们吧,他们一直挂念着你,”清涟拉着她走。“可是——”清许迎上吴寒同样疑惑的目光。“此事说来话长,”清涟娓娓道来,“我得到消息,有人想纵火,于是在郊外置办了一座房子,以自己成亲为由把父母骗了过来。”“后来,事情发生了吗?”清许的表情并未因此放松。清涟点头。倒是吴寒饶有兴致地问清许:“你姐夫是谁?待会儿认识认识。”清许也笑道:“姐姐,是谁啊?”清涟道:“姐夫是假的,他是我一个朋友,现在也不在这儿。对了,这位怎么称呼?”“和清许一样,叫我寒叔叔吧,”吴寒道。清许扭头,看见他眼睛里寂然的颜色,忽然难过起来,笑道:“姐姐,你要是叫‘寒叔叔’,那你该叫我‘姐姐’了。他是我夫君。”
从家里出来
“清许,你必须跟我北上一趟。”清许既是对她说,也是征询吴寒的意见。吴寒道:“我们一道吧。”清许虽然克制着自己的依赖,心中还是觉得淡淡的安全感,木木地点点头。
清涟单独问吴寒:“为什么清许话越来越少?”吴寒回答:“她活得越来越自在,不会去说不必要的话。难道她以前话多的时候快乐吗?”清涟开始是不解,然后道:“你比我了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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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吴寒一拳砸过去,很是高兴。云生笑着点点头,然后探询地看着清涟。清涟表情严肃,点头,道:“小妹,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我们不再拐弯抹角,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本应姓暮,随母亲,暮清许。你娘亲,也就是我师父,是过去显赫一时的忘忧林门主暮雨,而你的生父即眼一前的云前辈。当年,师父深知仇家太多,也是为了让你过普通人的幸福生活,所以选中了新搬入南方较繁荣的珍珠村的宋氏夫妇。我们而相都与他们挂相,然后给他们在途中服下一剂药:误以为自己已有了两个女儿。师父一年会抽七天空来探望我们俩,却只与我见面,传授我武艺,嘱咐我照护你,这些你都不知情。及笋后师父便开始有意训练我在江湖行走,我喜欢天南海北地游走,越来越少回到父母的栓桔中,所以忽视了你的感受。直到你离家,门主命我找你,想要和你相认。然而,师父终究未等到这一天就撒手人寰了。”清许无动于衷,听着这个很遥远的故事,冷冷地扫了眼前这位年近四十,依然俊秀挺拔的男人,想起自己询楼的双亲,道:“故事很动听,和姐姐小时候讲的故事一样好听,可惜表错了情。”“你想想,纵火烧房的事。爹娘一直安分守纪,怎会惹来这等事,是师父下的令。而我毕竟蒙受十几年的养育之恩,所以违抗了她的命令,”清涟又道。清许忆起吴寒对暮雨的描述,脱口而出:“她是个坏女人!我不是她女儿!”啪!清涟一巴掌打在清许脸上,“任何人都可以说师父,可是你不行!不是因为你是她女儿,而是因为她对你的呵护。她宁愿不认你,也不愿让你受到半点伤害。”清许捂着脸,对吴寒一说:“吴寒,我们走!”
云生迟疑了一下,道:“清,宋姑娘,你再等一下,还有个人想见你,有重要的事。”气氛尴尬起来,清许没说走也没说不走,静静地站着,向外看:众人也不知说什么话,一齐向外张望。来者是孤焚。虽是头一次见面,孤焚一进门就打量着清许,清许也油然生出一种亲切感。孤焚简洁地问云生:“是她吗?”云生点点头,二人寥寥数语让人听不出究竟,他们用眼神交流着一些信息。孤焚复而转向清许,道:“若你认云生为父,我就是你的亲叔叔。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身上是否蕴藏着祖辈的能量,这关系到数百万人的性命安危。你,能否跟我走一趟?”清许偷偷瞄吴寒,他如临大敌的样子,也不问他的意见,道:“好。”吴寒去拉她,她挣脱他的手,想:有些事情还是需要自己面对的。清许默默地叹口气,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隐蔽的山洞想不到还别有洞天:绿茵铺地,造型各异的盆景,宽敞明亮的正堂被遮掩在斜下的飞瀑里,幽静雅致。可是他带清许去的地方是高处的一个洞穴,打扫得很干净,摆放着一个散发着冰冷冷的银色光芒的“棺材”。
孤焚摆弄着银色暗纹似的机关,“棺材”伸出数只“怪手”。他让清许躺在上面,闭上眼睛。清许听着耳边嗡嗡作响,意识一混乱,昏睡过去,做了一些梦或者说是关于记忆的片段,最后一个画面是无尽的黑暗,她手心发热,全身似乎快要爆炸,分离,双手紧握。砰—伴随着爆炸的声音,她蓦地醒过来:孤焚的脸上是惊愕,混着喜悦;怪手断落成碎片。一孤焚指着还在冒烟的“怪手”道:“没错,是你!你看,你的力量!你刚才想起的是关于它的记忆,它一直不离你左右。”他渐渐平息下来。清许看看断痕,看看自己右手的纹路,问:“那又如何?”“准备好,回地国,做你应该做的事,只有你能做的事,”孤焚摊开手掌。清许也不由自主地张开手掌,疑惑不解地望着他。孤焚手背朝上,脱下食指上的戒指,戒指遮住的部分有触目惊心的伤痕。他笑着说:“小时候,是它陪我的。”清许强烈地感到她不是孤独的一个人,她的同类在遥相呼应,她不禁脱口而出:“叔叔!”孤焚点点头,道:“你要相信自己。我,明白你心里那种深刻的感受,以绝望为退路的孤独,无欲无求的软弱,我们都一样,要很迟,才等到茅塞顿开的时候。我闻到你的死亡气息。我是十四岁,而你差点错过生命。”清许看着他的眼睛,颤栗起来,对失去生命的恐惧,她跑到外而,大口大口地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