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生这些天心情由于闲散有些压抑,即使是在小客栈,依然嗅得到江湖的血腥味。他去打探消息,竟是八大门派联合兴起的地狱门围剿忘忧林!回到客栈,他突然觉得心神疲惫,他甚至想:自己生存的意义是什么?云生对自己说:“到时候再决定吧。”
云生潜伏着,静观风云。
竹林蜿蜒在路上,没有风的吹动,一片死气沉沉。八大门派带领他们的弟子训练有素地前行,尽量不发出声音。干燥湛蓝的天空阳光很刺眼,但没有人在乎,他们的神经绷的太紧。“叭!”竹子几乎在同一时刻发出迸裂声,一个个轻盈的影子应声而出。避免不了的一场厮杀,瞬间爆发。毕竟寡不敌众,忘忧林的女弟子死伤无数,各大门派也苟延残喘。又是骇人的寂静!他们踩着亡者的尸体走过。“呼——呼——”像是风声,循声望去,几个巨大的布满竹尖的木夹子在林间晃荡,让人防不胜防。崆峒派掌门一声惨叫已被万箭穿心,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几只老鸦叫得无比凄厉,在强光照耀下有些晕眩。
一个苍白而强烈的决定冷冷地漫过云生的心头:暮雨生死与否,绝不插手。这听天由命的战斗结束后,只剩数十人,个个神形疲惫。为首的空宁方丈虽然面若平湖,,但眼中流露出的杀机凌厉之极。杀!存货下来的武林正派从未有过的齐心!一直尾随其后的云生也感受到了那股强烈的杀气,然而他绝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群形同鬼魅的家伙躲闪在不远处的树上,静观其变。
“风雨堂”三个金色大字没有了昔日的光彩,仿佛预示着山雨欲来。暮雨高卧玉座,没有了平日的气势。摄魂,见血分立一旁。双方皆按兵不动。空宁道:“我佛慈悲,若女施主们愿束手就擒,定会放条生路。嵩山派耐不住性子,道:“大师,和这些女魔头有什么好说的,她杀了我们多少兄弟,罪恶滔天,千刀万剐都难解我们心头之恨。”暮雨冷哼一声,眨眼间一根无形冰针已穿入嵩山派掌门的口中。只见他面部扭曲,哆哆嗦嗦,不得不盘腿坐下,运功逼毒。另外几大掌门也坐下输真气给他,助他一臂之力,却更见严重。方丈怒火中烧,禅杖一指:“妖女!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暮雨神色傲然:“谁叫他多嘴多舌,又遇上你们这帮愚人。冰针并无大碍,但遇热溶化就会钻进五脏六腑,冰冻而死。救他呀!害死他的恰恰是你们这些伪君子!”武林正道眼睁睁看着嵩山派掌门痉挛而死却无能为力。武当掌门与青城掌门已联手攻向暮雨。青城剑法以毒、辣、快为长;武当剑法以正气、柔、内力见长,刚柔并济,势不可挡。暮雨水袖一舞,翻身浮起,右掌提起,缓缓浮上半空中。青城派掌门剑走游龙,直刺百汇穴,武当掌门没有他毒辣,欲一剑穿心,两股剑流一上一下,锋利无比。暮雨的薄纱被刺破,笑道:“到我了!”强大的气圈聚集在暮雨周围,摄魂、见血当即布阵护法。空宁大喊一声:“大家一同铲除妖女!”好容易冲进以内力为防护墙的气圈,竟觉得似百虫挠心,暮雨面色惨白,形同鬼魅。
方丈冒着血气倒流的危险,数声佛吟唤醒各掌门,随即变色道:“快收回内力!妖女正在用你们的真气突破浮生大法的关卡。”说时迟那时快,众人屏息静立;暮雨一个前倾,鲜血喷出,气圈随之消散。左右惊呼:“门主,您没事吧?”暮雨摆摆手,道:“就算冲不过第九关,收拾他们这些武林正派还是有胜算的。好姐妹们,生死与忘忧林共存亡,为牺牲的教众报仇!”方丈一记大力金刚指弹出,暮雨的聚环指较之亡父有过之而不及,打散了金刚指的威力。方丈似乎想起了什么,叹道:“冤孽啊!老衲如何对得住已故的暮施主!”然后正色道:“暮施主,老衲与你比拼内力,如若你胜,只要你发誓永不涉足江湖事务,以你先父之名,老衲相信你,绝不拦你;如若我胜,就请你随诸位一道回武林盟,给你一个公正的审判。”暮雨略加思索,道:“老和尚,就信你一回。”暮雨对掌前,轻轻向见血眨了眨眼,见血立刻会意。
二人比拼内力时,见血、摄魂对其他人发起攻击,意欲让方丈分心。暮雨修为虽浅,但依靠浮生大法飞速增强了内力,一开始便以泰山压顶之势压住空宁,但空宁毕竟是数十年的修为,内力如涓涓细流般源源不断,慢慢处于上风。暮雨紧接着发起第二个高潮,有排山倒海之势,方丈颔首微笑,并不在乎这凌厉的气势,他忽的反手扣住暮雨的玉腕,中指猛按住脉门。暮雨醒悟过来,已经迟了,空留一声“你——”在风雨堂回荡。不知为何,空宁方丈竟废了暮雨的武功!正在厮杀的见血、摄魂跳出圈子,扶住暮雨,关切地问道:“门主,你感觉如何?”呆住的暮雨回过神来,看着身边两张凌乱,疲倦的玉容,一阵心酸,喉头似有热流翻腾,对自己说要镇静,缓缓道:“空宁,是你使诈,这场比试我赢了,你要信守承诺!”方丈自先收掌,已受了内伤,没有多言,轻声道:“阿弥陀佛,女施主好自为之。”
众人方才明白空宁有意放暮雨一条生路。华山掌门突然喝道:“你要走也行,留下《浮生大法》!”暮雨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左手持一卷古书,右手悄然摸出云袖里的毒针,把毒针染进书里,随后用力一抛。秘籍升起一个美丽的圆弧,各大掌门大显其能,开始的团结和睦荡然无存。方丈皱起眉,心有余力而不足,无可奈何地念起佛经。暮雨催促部下离开,她也想趁乱逃走时,形势又出现了转机。
“狗咬狗,真是精彩啊。”甜美的笑声在大堂内回荡。一眨眼功夫,堂内冒出十来人。几个黑衣人怕见光似的站在横梁上、大柱后,角落里。一个冷峻的黑袍男子和娇媚的黄衫女子,是孤焚和凝双雪。武林正派不自觉地停下来,恢复外人眼中的和气。暮雨自然失去了逃跑的机会。
孤焚从怀袖中摸出一管箫,若无其事地吹起来,是《逆水寒》。恍惚中,众人仿佛在肃萧的秋风中看到自己陷入四面楚歌,一时间各怀鬼胎,貌合神离。凝双雪配合着箫声攻向掌门人,与其说是杀人于无形,不如说是虚无飘渺的仙舞。但就是这仙舞让人死不瞑目;这笛声是魔音,使人渐渐丧失最后一点还手能力。箫声停了,孤焚的嘴角浮起一丝笑容,更加深邃的黑瞳望向正在用佛法抵抗魔音的空宁方丈。凝双雪欲再出手,孤焚制止住她,走到空宁面前,以一种动听的带着命令口吻的天籁之声道:“抬头看着我的眼睛,我没有恶意。”
空宁睁眼与他对视,只觉得他的瞳孔像无穷的漩涡要把他吸进去。方丈略带混浊的眼神开始涣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云生现身了。他踩着云腾步跑到方丈身旁,及时推开了方丈。空宁刚离开孤焚的目光,一大口鲜血就喷出,显然他方才也是苦苦挣扎。孤焚又笑了笑,笑得很温情,像是云生是他久未谋面的老友。凝双雪不禁有点担心云生,因为他了解孤焚,他高兴的时候通常是冰着脸,没有任何表情;若是他笑了,要么是在思索他的下一步行动,笑得越亲切,那么他的煞气就越重。
暮雨不知自己是喜是忧,当初被害的孤焚死而复活,这笔账他终究是要算的;云生出现在这里,自己也就有了一线生机,也许他真的是为我而来呢。孤焚倒是没想那么多,他已对这个女人没有任何心动的感觉,甚至在嘲笑她的可怜。凝双雪靠近云生,附耳对他说了什么,云生的脸阴晴不定,和她窃窃私语起来。暮雨听见心里玻璃破碎的声音:云生竟如此恨她,甚至加入地狱门来报仇。她不舍地望了一眼云生,还是下不了手,玉手悄悄伸向不远处的剑。
一个简单的招式能够传下来,自有它的过人之处,越古朴简单的招式,悟其精髓更能有震撼的效果。一剑穿心就是这样。目标不是云生,是凝双雪,纯粹是一个女人的妒火。武功虽废,记忆犹存。剑法讲究的是快,这点暮雨从小就懂。出乎众人意料中的一剑,准得让人无法防备。没有声音,只有色彩。红色的血液从凝双雪的娇躯中涌出,明黄色的薄衫被一朵朵血红色的花染红。孤焚弯腰抱住她,感觉温热的身躯渐渐变凉。看着云生惊诧、无奈的表情,对杀人已经麻木的暮雨感到了快意。双雪揭开面纱,轻柔地说:“孤,谢谢你帮我完成使命,我从未求过你。这次不能再报答你,但请答应,好生待暮雨。”一口气说完话后,凝双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吻了孤焚的唇,微笑着死在孤焚的怀里。
云生心中默念:师父,她已经放弃仇恨了,也许这也算完美结局吧。暮雨有些颤抖,怎么会是去骨?毕竟曾经是她最要好的宝贝。云生见真相大白的时刻已到,将自己此番去东瀛的经历与对当年事变的推测和盘托出,与刚才去骨告诉他的话不谋而合,暮龙君是去骨间接杀害的,而去骨正是暮雨同父异母的亲姐姐。如同一个晴天霹雳,一幕幕不堪回首的往事快速闪过,暮雨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聪慧的剪水双瞳充盈着泪水,头脑一片空白。
云生想过去安慰她,但眼前的她如此陌生,腿怎么也迈不起来。方丈沉吟道:“罪过,罪过啊!”孤焚回想起初遇暮雨时她欺骗了自己的感情,这次是否又会故技重施呢?令人窒息的猜疑。夕阳西下,孤焚做了决定,拉起暮雨,道:“跟我走吧,完成双雪的遗愿。”云生虽然不爱暮雨,但也不忍心她再次陷入武林纷争中,更何况是像孤焚那样深不可测的人手里。不容迟疑,云生搂过暮雨;暮雨稚气而哀怨地问:“云,我是你什么人,你又是我什么人,凭什么管我?”
虽然知道是她一时气话,云生还是不想哄骗她,道:“你是恩师的女儿,我有责任保护你,这样才对得起师父的在天之灵。”暮雨想:原来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先父。绝望使她再次恢复平日的睿智冷静。
她当机立断地对孤焚说:“孤门主,我生不能好生待姐姐,她死后我定要遵守她的遗愿,算是对迟来的姐妹情的一种慰藉吧。”这番话说得情深意切,合情合理,云生也不再多说。孤焚到:“我们走。”
云生心情复杂地看了暮雨一眼,扶起方丈,又返身一手抱起去骨,也向外走了。直至走出忘忧林,云生择了一块绿地,轻放下已经冰凉的去骨,埋下她,再使剑磨了一块石碑,上书“幸岛英子之墓/暮龙君幸岛英姬之女”。云生虽与她接触不多,但仍为她多舛的命运而叹息,又在方圆几里采来多枝鲜花,汇成美丽的花束摆在墓碑前。空宁叹道:“风华少女,仇恨迷眼,老衲为你念段往生咒,愿施主安心入黄泉,得以超脱……”云生缄口不言,默默祈祷。
数日后,方丈大体痊愈,召集武林同道,宣布了已江湖传得沸沸扬扬的忘忧林惨案,并把尘封十多年的龙君之死真相告之于天下,云生得以昭雪,名声大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