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中空的山室,不知距龙脉含泉的山脚有多深,山室四周,被土石封死,土石之上无数青绿龙鳞,仔细摸去,却只是凹凸有致的纹路,龙鳞发着淡淡微光,照亮了偌大的山室。
姜琉走下脚下人为夯实的观台,才发现眼前的骨树竟是悬空漂浮,方才的观台竟只是环绕树体而建,只露出了骨树庞大根系的冰山一角。
骨树下的姜琉,一瞬之间无比渺小,看着分明就在不远处的骨树却感觉到诡异的时间错乱之感,似乎骨树不在现实,而是在过去与未来之间变换,跨越了时间的束缚!
骨树完整的出现在姜琉眼中,一具具熟悉的木棺放于地面,有的早已腐朽,棺身倾塌,不知存在多少年了,所有棺木皆被骨树中空的根系死死吸附,插入了棺盖之中!木棺大多皆在外围,只有三具木棺微微靠近根系中心,而吸附这三具木棺的根系十分粗壮,木棺之中,毫无动静。
唯有姜琉自己,处于观台之上,似乎他只是一位看客。
姜琉惊骇的跑近,便见有的吸附着木棺的根系泛着红光,其中有殷红的液体流动,缓缓输送到树身,汇入了前三层挂着的‘果实’之中。
果实的孕育,需要生命当做养料。
姜琉此时不在留意自己为何不曾出现在众多当作养料的木棺之中,而是声嘶力竭的大喊:“小璇!葇姐姐!你们醒醒啊……”
木棺,毫无响动,姜琉慌张的扣着一具木棺的棺盖,却发现棺盖死死封死,无法掀开,而随着姜琉的使力,插入棺盖之中的中空根系似有灵性般,将生着倒刺的触角刺向姜琉,却在接触姜琉的那刻,一阵迟疑,继而亲昵的缠绕在姜琉手臂之上。
姜琉意外的看着缠绕在手臂上的根系触角,却感觉到封死的棺盖微微松动,面露喜色,猛的使力……
‘咣啦……’
随着阵阵涩音,姜琉艰难掀开棺盖,喜出望外的向内打望,却见其中躺着一身穿黄裳的白骨,骨骼脆弱风化,似只需轻轻一吹,便会化作糜粉。佛家的一位僧人,身死,任他修为不凡,手段迭出,此时也毫无作用,在昏迷中悄无声息的死去……
姜琉脸颊划过冷汗,望着眼前数十具木棺,顿生绝望之感:只是片刻的功夫,一位佛教的人杰便化为白骨,那实力或许只在伯仲之间的孟葇,乃至远远不及孟葇两人呢?
正在这时,蓦然从最靠近根系中间的那四具木棺中爆发出阵阵道光,道光之中不时句句箴言,或佛家金刚怒语、或儒家千字论语、或众生道红尘绝句、或阴阳家诡谲经纶,字字不凡,与那插入棺盖之中的根系顽强纠缠,而似在呼应一般,在这四座木棺爆发道光之后,其余棺木尽皆散发着淡淡霞光,泾渭分明的飘向为首四具木棺之中。
唯有阴阳家,只见从众多棺木的外围,一具尺寸略显短小的棺材飘出一轮太阴,太阴清冷,顾影低照,从隶属阴阳家之人的棺木中散发的霞光尽皆臣服于太阴之下,让那轮太阴有了与道光争锋的苗头。
姜琉愕然的看着眼前场景,似看到了四座道统,为了延续,为了传承,与另一座文明碰撞,碰撞的火花,却带着生命的代价。
一场生命的拉锯战,在骨树下上演,但随着一些根系缓缓汲取着棺木之中的‘养料’,箴言渐渐支离破碎,太阴渐渐暗淡,道光发出颤抖,似乎不甘淹没的结局。
而在此时,方才亲昵的缠绕在姜琉手臂的根系飘回骨树的树根之中,不住蠕动嘶鸣,似与骨树交流着。
然后,无数饱含杀机,与四座道统对峙的根系微微一愣,继而从棺盖中抽出,带出还残留在中空腹管中的精血,重归中央的树根之中。
一场诡异的生死较量以一场诡异的方式结束,姜琉心急如焚,毫无所知。
“哎呦……”
“我的手!我的手!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这,这怎么回事!”
众人苏醒,连忙爬出棺材,便察觉到自身或眼前之景的异样。
有的人枯骨嶙峋,气息奄奄,一瞬之间走过了近百年的光阴,有的人肢体干枯,抽离了部分生命,有的人无比幸运,毫发无伤……本无比死寂的中空石室多了些世俗的喧闹和人心的翻滚,冲淡了几丝骨树的诡异邪性。
“禁言!”
蓦然,一阵黄钟低鸣之声从迦菩口中传出,凭借其不凡的修为,他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他们是陷入了何等的凶地,此时众人喧闹的模样,无疑于刀尖跳舞,躺于铡刀!
姜琉远远的看着阴阳家众人围住的邹璇,依旧白皙似雪,琼鼻皓齿,亭亭玉立,毫发无损,心中微松一口气,便急切的寻找着孟葇。
“葇姐姐……”姜琉惊喜的看到一熟悉的普通女子愣愣的站在一具棺材之外,连忙走上前去。
“葇姐……”
话语一顿,姜琉本无比惊喜的清秀面容一僵,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女子的右手,半日之前,女子滑若凝脂的纤长玉手此时却成了干瘦粗糙的枯木,更似被夏日雷击一般,皱缩干枯的皮下,青筋白骨清晰可见!
孟葇回过神来,呆滞的目光多了一丝神采,凄惨的一笑:“姐姐现在,很丑吧……”
任她是望府天才,道心不凡,终究也只是一女子,女子爱美之心,本是天性,而如此的模样,怎教她能轻易接受……
“葇姐姐……”往日里口巧如簧的姜琉,此时却是不知所言,慌慌张张的摆手摇头。
孟葇勉强一笑,将右手小心的藏于身后,便拉着姜琉走到已经逃离骨树庞大根系、汇集在观台之下的孟府众人之中。
孟府之中不少人敏锐的察觉到孟葇的异样,有的心生不忍,有的却是暗暗嘲笑——孟葇的天赋,即便在他们之中也是列于前列,背后更有府中一位大人物的支持,足以预见其日后辉煌的前途,说不得百年后,成为孟府的掌权者之一,而如今……
这等肢体不全、生命缺璧的遭遇,除了道心常定及以上的境界,否则便会道心失衡,极易陷入虚空之谜,迷失在虚空之中,从而前路不明,修为停滞,甚至仙阁崩塌!
而这,便是如今孟葇陷入的境地!
而孟钺与其他道统为首之人皆是面色铁青,方才之事,毫无征兆,竟还未正面相斗,仙阁都还未曾显化,众人便已损失惨重,较之与那守龙一族恶战还要不堪!各自道统之人竟死去了小半,而三年的气运之争,方才过去三月罢了!
孟钺收回心中一丝对天弃世界任我取舍的轻视,凝重的打量着眼前的骨树和青绿龙鳞。
龙鳞之壁?
孟钺心中掠过一丝意外之喜,这条龙脉想来凭借积攒无数岁月的龙运竟距化龙只在咫尺,假若待它等到斗转星移、桑海变化将它的龙首、龙身、龙尾的山峦连通,恐怕便会御风而起,挣脱死物土石的束缚,成为不死不灭的不朽者!只可惜……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而就在众人还在观台之下后怕的看着不远处诡谲的骨树,直感似乎闯入了什么禁忌之地,打扰了亡魂,却不知觉骨树的侧面,阵阵森白之光隐隐发出。
流动的殷红液体,带着生命的亡魂,汇向一具挂在骨树第三段的腐烂‘果实’,其腐烂的躯体微微隆起,肉芽蠕动,血色渐显,‘果实’头顶之上的茎梢渐渐松动,突而,断开……
‘果实’,成熟。
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