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心里百般思绪,却在下一刻定格,皆是阴晴不定的盯着竹楼中那往日绮丽罗笼、粉色点点,引得人心生遐想的佳人闺床上。
透过挂于床沿的罗帘,只见粉红色的锦衾一阵蠕动,偶尔发出嘶哑的挣扎声,哭泣声,在忽明忽暗的天色下,犹如是即将分娩的鬼婴。
突而,屋外寒风从窗子翻滚而入,刮得床前罗帘纷飞驳乱,一只青黑瘦小的爪子猛的伸出锦衾,死死抓住床沿。
似挣扎,似不甘,那只爪子就混着天色,和着风声,缓缓支起,锦衾缓缓凸起,一张只看得清五官,却痛苦狰狞,似是窒息而死的紫青脸庞忽急忽缓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窒息?
姜琉与莫老头皆被心中的猜测所震撼,只是死死的盯着眼前一幕,而接下来的场景,却教在场四人惊呼!
只见那鬼婴缓缓爬出粉红色锦衾,一手死死抓住床沿,而另一只手,竟提着一条长长的‘脐带’,绕过枯瘦紫青的头颅,狠狠的外拉,似费尽全身力气——自杀!
众人皆无法言语,笙儿悲恸不已,难以置信的虚抓着鬼婴,下意识的向前走去……
“孽子!”
只见孟钺一手抓过女子,身浮道道霞光,一座座仙阁隐隐约约在身外浮现,沉浮不定,不时从仙阁中传出儒道圣人教化众生的杏音。
“你这孽子,竟不识双亲心血,竟,竟……”
床上鬼婴缓缓抬头,鬼婴五官扭曲,似遭受着痛楚,婴儿皱缩的小脸,此时就如分心木一般。
鬼婴青红着双眼,努力的睁大看着眼前不曾相见的‘父亲’。
孟钺心中惊骇不再,心绪复杂的喝道:“竟在你母亲腹中自杀!而后又化作这怪力乱神之物!愧为我孟家子孙!”
似在附和孟钺的话语,其身外座座仙阁虚影,竟逐渐清晰,上面玉瓦石壁,回廊走道,圣人走兽纷纷洒出点点微光,跨越无边虚空,转瞬之间便虚中化实,化作道道古朴文字出现在孟钺背后——
‘自毁发肤,不肖!祸及旁人,不仁!有堕孟名,不义!不仁不义不肖之辈,当诛!’
道道文字在孟钺身后跃动,似在谴责眼前鬼婴的种种罪行,继而袭奔雷风火之速,打向鬼婴!
“不,我的孩子……”
“你!给佛爷住手!”
“你!给佛少住手!”
一老一少,此时竟纷纷不顾自己世外高人,风轻云淡的卖相,大声疾呼,一前一后的扑向鬼婴。
鬼婴本通体紫青,但却在道道文字霞光下却显得苍白无力。
‘扑通……咔,咔嚓!’
竹阁一瞬之间震动不堪,裂出狰狞的裂痕,佳人床榻也碎溅四方,毛絮锦绸在空中纷飞,寒风也在此时嚣张了起来,歇斯底里的冲破窗纸的束缚,卷得毛絮锦绸在空中盘旋不休。
“大师!大师!”
孟钺焦急的惊呼,颤颤巍巍的看着眼前的狼藉,俯身搜寻,却还不待触碰到拢起的竹堆,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便从竹堆中狼狈的钻出,大声痛喊——
“震死佛爷我了,我的老腰啊!”
莫老头扶着腰,艰难起身,一脸皱纹紧紧重叠,说着莫老头还不忘自己的胡须,不住的抚顺。
“早知道,早上就不吃那么多了,差点没给我全吐出来!”
姜琉却是两手不停按着喉咙,不住的下咽,只因肚子食物就快翻江过海!
而姜琉满脸凝重,牙齿紧咬,双腮紧绷,似与喉间食物不共戴天!
方笙此时无力的坐于地上,双眼空洞的看着方前那鬼婴的所在。
孟钺如释重负,一脸关怀的看着狼狈的一老一少,心里却难以置信。
我孟某二十有五,开五十余座白玉仙阁,明五层儒道,倾心钻研第六层儒理,可谓是天赋异禀,龙凤之资,颇有一番修行根骨,十成儒命之文足以激发七成威能,被称为‘道法之子’。
即便是在浩阔古丘国自己也是享尽盛名,却只让眼前两人……一个震得扭了腰?一个只是气血翻滚?!
修行之人明道悟心,叩开仙阁之时,依据道心深浅、根骨优劣、际遇气运叩开不同仙阁——磐石仙阁、建木仙阁、白玉仙阁、琉璃仙阁,乃至只存在传说中的天铸仙阁,其乃天铸地造,穷尽天地奥秘为一人所成。
但莫说天铸仙阁,即便是白玉仙阁也非常人可得,得之,便足以称得上一国天骄,一座道统的希望,可以肩扛道统千古的传承延续。
仙阁在无尽虚空之中沉浮,而修行之人从虚空中诞生自己的种种道法继而演化威能于世间,便称为虚中化实,百家千道不同,其道法各异,故世间道法无尽,常人穷尽一生,恐也难见其冰山一角。
虚中化实,需穿过世界之壁,十成道法临于其身难以保全,故常人所修道法,穷尽努力、钻研,也不过六成道法之威,无法窥得全貌。
只有天赋非凡,根骨奇异,造化加身之人方可破开六成的枷锁,掌握七成,甚至其上威能的道法,而这些道法被称为破枷之法,破枷之法对凡俗之法有着如同帝王临尘,谪仙降世般压制,即便是面对上一天极的道法也有天然的优势!
而手握任意七成威能道法者,尊称为:道法之子!
这也无怪孟钺见眼前两人毫无花哨的受其七成道法:儒命之文,但竟毫发无损,身为孟府嫡亲后辈的他,怎么看不出来两人根本就未曾动用道法,浑身上下更无一丝仙阁的气息。
如此,姜琉两人在孟钺眼中充满了神秘,孟钺心中不敢有丝毫轻视。
“可惜了……”诡异的是,孟钺心中却暗暗一叹。
待得姜琉凯旋,咽下喉中上涌的食物,连忙四处寻找,翻东找西,扒开竹屑:“糟了,那个鬼婴不见了!”
“什么?!”
老头抓着胡须和回过神来的孟钺大声惊呼,同时四下寻找。
半晌之后,只听得笙儿掩嘴悲泣,目中滴滴泪珠顺着娇柔的脸颊划下,打湿了衣襟,也打湿了姜琉那可以隐藏的内心。
这就是母亲吗?姜琉不知,因为他,没有过去,自然没有关于母亲的回忆。
而笙儿此时却不顾心中对丈夫的惧怕,开口责问:“他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孩儿,你怎能,怎能……如此?”
还不待说完,笙儿便又是泣泪,但坚定的盯着孟钺。
孟钺沉沉看着笙儿,却不做解释,而是转身向莫老头拜首,开口问道:“我先为方才误伤两位道歉,但却不知先生与这位小兄弟为何护着我那孽子,如今孽子不在,却不知其后如何?”
莫老头怜惜的看过女子,埋头看着自己狼狈的衣裳,原本的白衣此时却成了黑白相间的八卦衣,莫老头不由嘴角抽搐,摸着胡须的手下意识的加大了力道,勉强咧着嘴回道——
“施主方才心切了点,我佛慈悲,不忍它受儒门教化,入不得轮回,再说,有因必有果,令郎如此,必是有一段孽缘,一味地抹杀,恐怕会斩断线索啊……”
孟钺点头赞同,面露自责道:“方才见孽子那般模样,气急之下倒是没顾得这些因果,却是不知大师寻得了哪些缘故?”
姜琉看着莫老头与孟钺虚与委蛇,心生不忿,暗骂:一个油滑老狐狸,便要做个过河菩萨;一个戮子瞎白虎,偏要做个儒门书生。”
听到此处,笙儿也掩住哭声,暗暗啜泣,却渴望的看着莫老头。
莫老头罕见的不做姿态,开门见山的说道:“腹中婴儿本还是六根不全,虽不明事理,但却贴近至道,一颗赤子心,可渡冤魂邪魅,但方才眼前那幕,分明是其惧这方天地,不惜自杀于腹中,也不愿出世。”
“那,那它为何不愿?”
这次却是笙儿抢先开口问道,“是不是怪我这做母亲的,不曾好好照顾它?”
女子说着便埋下头,不住的喃语,哀愁自怜,目中含泪。
莫老头叹息一声,摇头道:“这,却是不得知,不过,要是我所料不错,前一个孩子,恐怕也是这般。”
说着,莫老头皱眉看着孟钺:“要想知道根本缘故,我还得到孟府,第一胎孩儿所坏之地查看一番。”
孟钺接连点头说道:“这有何难,还请大师与小兄弟到府上小住几日,我……”
莫老头打断孟钺,开口说道:“我两人自当前往,但是,要想寻得本来缘故,令正也得一同前行……”
“这……这……”
孟钺一愣,不知如何言语,需知儒家最重孝道伦理,孟钺自然不敢公开忤逆母亲下的禁足令,此时也不再似方才干练爽快,沉思一番之后,看着正一脸希翼,哀愁的看着自己的笙儿,缓缓说道——
“那还得……请两位稍事片刻,我去府上一叙,告知我母亲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