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一盏橘黄的灯在夜色中忽明忽暗。
“如期而至了吗？”
某人嗓音嘶哑。
“是的。”
“是的。”
“如期而至。”
“如期而至。”
答复宛如哀伤的咏叹调，此起彼伏。
“那么下令。”
嘶哑的嗓音再度响起，蝙蝠在树林中惊飞，在弯月上留下漆黑的倒影，
“好黑……”
女孩子的身影被烛光拖得老长，艾歌一手举着小小的烛台，一手拎着一个小盒子，女孩子的脚步声孤独地回荡在悠长的过道里。
“我是不是不应该出来呢……”
白天，古丽老师带着艾歌四处参观，借助一个飞行的花扇，带她大致走了一遍学院地图。毕竟亚特兰蒂斯内学院占地13公顷，想要将整个学院走一遍至少需要一年的时间，更不用说包括禁忌森林、月光湖、雅典娜山的外院了。
随后，古丽老师带她来到了女生宿舍，非常有耐心地帮艾歌收拾衣物，甚至热心地为她置办了生活必需品。
“古丽老师说今天是特殊的日子，就算是白天也像黑夜一样，但晚上……还是更黑一点吧。”
艾歌举着烛台，暗暗想着。
一阵夜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投下的阴影微微舞动。
这么黑的晚上，瑞可一个人抄基础礼仪条规，会不会觉得害怕呢？
艾歌衬着烛光，再次看了一遍学校地图，手指在羊皮地图上挪动，点到了忏悔室的那处。
白天，瑞可做了令古丽老师勃然大怒的举动，被丢到忏悔室罚抄。
艾歌也被瑞可弄得手足无措，但她觉得，瑞可是没有恶意的。
“他们并不想戏弄我……只是大家对‘人类’都很好奇。”
兽族孩子们瞳色不一，但他们的眼睛都如同贝加尔湖的湖水，清澈见底。
艾歌从出生到现在，从没有见过，像他们一样的、干净好看的眼睛。
瑞可凑近的时候，男孩那双淡金的瞳孔就像金色的花火，美丽得惊人。
她加快了脚步。
“当时没有跟古丽老师说清楚，造成误会是我的错……要是我说清楚的话，瑞可或许就不会受罚了。”
艾歌拎着小食盒，按照地图一步步地走。
小食盒里装着白天校长先生给她留下的甜点，她不舍得吃，便拜托古丽老师用盒子装了起来。“瑞可罚抄的时候……说不定会肚子饿吧？”
一阵阴风吹过，烛光一晃，过道中暗了下去。艾歌手中的蜡烛，还是被吹灭了。
她记下最后一眼看到的线路，在脑中不断描摹。
“往左……”
艾歌拐了个弯，借着墙壁上的萤石灯打量四周。
“嗯没错，然后应该是右。”
“之后笔直地走……”
脚步声停下，艾歌抬头看着眼前的墙壁，歪头嘀咕。
“不对呀……我记得是这条路。”
她伸手摸了摸，面前的确是一堵墙。
“难道……在拐角处需要右拐吗？”
艾歌转过身，朝别的路走去。
“哈欠……”
艾歌身后，那面石壁后，瑞可在忏悔室里伸了个懒腰，软软地趴在桌子上。
“啊啊，为什么还有这么多要抄啊……”他再次拿起笔，有气无力，“古丽老师也太狠了……怪不得利科大哥不喜欢她……”
“嗯？这个气味。”兽耳突然竖起，瑞可的鼻尖动了动，“是……艾歌？”
瑞可觉得，艾歌身上的味道很好闻，那是一种相当吸引他的、具有高辨识度的气息。
作为银狼族族长的三子，他敏锐的嗅觉第一时间捕捉到了艾歌好闻的味道。所以，在扎多克和约翰争执之前，瑞可的鼻子老早就向他发出信号，使得他将注意力放在了那个“味道好闻的新生”身上。
但很快，那丝淡淡的气味消失了。
“错觉吗？”
瑞可又仔细嗅了嗅。
“气味完全消失了，应该是错觉吧。”
他提起鹅毛笔，继续唉声叹气地抄书。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艾歌诧异地看着脚底，她原本是在尝试找路，却在某条过道上一脚踩空，直接来到了别的地方。
脚底的触感软绵绵的，似乎是草地。
布谷鸟的声音响起，咕咕回荡。树梢上的猫头鹰歪着脑袋，金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下方突然出现的女孩。
“这里是哪里呢？树林中吗……”
艾歌失去了烛台，她将地图卷好放进口袋，小盒子护在怀中，用另一只手摸索着向前走去。
裙摆划过灌木草丛，带起窸窸窣窣的碎响。
手上传来树皮的粗糙质感，这是一条由两旁树木弯曲构成的、林木过道。
过道并不宽敞，只能容纳一个成年人，对艾歌来说却绰绰有余。
“过道好长……不知道要走多久。”
艾歌小心翼翼抬起脚，避开脚底虬起的树根。
一步步，一步步。
终于，眼前出现了亮光，似乎是林木过道的出口。
那亮光和学院墙壁上的萤石类似，都是淡绿色的，如同飞舞的萤火。
艾歌加快脚步，向着出口走了过去。
她以为尽头应该会回到学院，当她拍掉黏在头发上的叶子，抬起头时，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
那是一棵树，巨大的，宛若五层高楼的巨树。
树的正上方，恰好顶着天空中那轮月白色的弦月。月亮莹白的柔光洒落下来，使得巨树散发出圣洁柔和的气息。
无数枝条似柳条一般垂落而下，数不清的萤火虫在这些枝条之中，在树叶的缝隙之间流连飞舞、闪烁，带出一粒粒星星点点的光。
树的底部，铺满了一颗颗硕大的萤石，在夜色下发出淡淡的荧绿色光芒。
“好漂亮……”
艾歌过了好一会，才惊呼出声。
几只萤火虫在她身边飞舞，艾歌抱着盒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些黑夜的精灵。
“像童话书上画的一样，要是凯瑟琳能看见就好了。”
她仰着脑袋，一步步走进那棵萤光巨树，不错过它的每个角度。
树杈上，一个黑影跃了下来，停在了粗壮的树根上。
艾歌以为是什么鸟类掉了下来，吓了一跳。
仔细看，她发现那是一个人影。
“你好？”
人影歪了歪头，远远地朝艾歌这边伸出手。
“你好！”
艾歌连忙回复。
“这棵树是你的吗？请问你是这棵树精灵吗？”
看到与童话中一模一样的场景，艾歌很激动，她一时忘了自己已经不是在人类世界，对面的人并不能听懂英语。
“唔？”
对面的人顿了顿，提步朝艾歌这边走来。
他一蹦一跳地走出树的阴影，渐渐露出身体全貌。
“你是亚特兰蒂斯的新生吗？”
那人和艾歌年龄相仿，两人身高也十分接近。
“新生来这里，很少见呐。”
那孩子微笑着，友好地伸出手，细长的睫毛如蝴蝶般扇动，漆黑的长发尾端微微自然卷，铺在肩上。
他穿着极其漂亮的衣服，脖子上系着丝带编制的细蝴蝶结，裙边和袖口都有层次分明的大片百褶，胸口别着一个精致的玫瑰饰品，钻石在上面闪闪发亮。
“你好漂亮啊！”
艾歌刚想伸手，对方已经将手收了回去。她不觉得有什么，看着那孩子不由自主惊叹。
“嗯？这好像是我所不知道的语言呢。”
那孩子苦笑。
艾歌回过神，在脑中搜寻着合适的德蒙语形容词。
“嗯……我是说……你很…好看？”
艾歌犹豫地说出一个个德蒙词。
“…美丽？”
“…棒？”
极其漂亮的孩子笑了笑，用手捂住嘴。
他不仅外貌打扮绮丽得惊人，连轻笑的动作都流露出优雅。
“哈哈，我知道你的意思啦。”
“谢谢你啦。”
那孩子将手背在身后，调皮地笑笑。在荧光漫天下，逆着光，他的身影如同林间跳跃的精灵。
“我叫恩杜萝西，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艾歌。”
“嗯嗯。”
恩杜萝西的眼睛如同无价的红宝石，绮丽中带着令人沉沦的美。
艾歌顿了一下，补充道：“那个……我是个人类。”
“啊，这个我知道啦。”
恩杜萝西摊开手。
“一眼就能看出来呀。”
“En..do…lo….osy，所以……你是这棵…树的那个….主人吗？”
艾歌关心着精灵与童话，迫不及待地说出磕磕绊绊的德蒙语。
“嗯，不是呀。”
恩杜萝西跳下树根，惊起一堆萤火虫。
他不断地左蹦右跳，扑起大片大片漂亮的萤火。
艾歌抱着盒子，立在一边看他如同精灵般轻盈跃动。
“我是学生，跟你一样的新生噢，能够理解么？”
恩杜萝西一边说着，一边停了下来。
他满意地看着自己所创造的漫天流萤，脸上露出微笑。
“学生……新……原来如此。”
艾歌很失望，目光黯淡了一下。
“唉，既然有其他人来了的话，就不能再待下去啦。”
恩杜萝西精灵般尖尖的耳朵动了动。
他一脸遗憾，慢慢走到了通道入口前，眼神朝巨树后的灌木处飘了一下。
恩杜萝西挥手，招呼艾歌：“快走啦，这里可是个学生不能来的地方，再不回去要被老师发现了。”
艾歌留恋地看了一眼巨树，跟上了恩杜萝西，两人一同走进树林通道。
“你抱着的盒子是什么？”
恩杜萝西指了指艾歌紧紧抱着的食盒，他绮丽的眸子一望过来，就有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感觉。
“食物。”
艾歌找出一个德蒙词，用德蒙语生硬地说了出来。
“噗，奇怪的发音。”
艾歌听不懂恩杜萝西的话，但可以读懂他的表情。
她羞愧地低下头，抱紧了怀中的食盒。
“咳……那是给谁的东西吗？”
恩杜萝西咳了几声，岔开话题。
“嗯嗯，给瑞可的。”
艾歌点点头。
“瑞可？”恩杜萝西略微惊讶，“瑞可.沃尔福？噢对了，你不知道那些姓氏……”
“嗯，瑞可是，白色的，友好，热情，好看的眼睛。”
艾歌想了想，用最简单的德蒙词形容出那个男孩子。
“这样看来，我也认识他哦。”
恩杜萝西有意无意地回头看了一眼，似乎加快了脚步，艾歌连忙跟上。
“你跟瑞可已经是朋友了吧？”恩杜萝西随口问道。
艾歌听懂了“瑞可”和“朋友”，抱紧了怀里的盒子。
“嗯……我希望这样……但是，我都不知道怎么跟女孩子做朋友，更别提男孩子了。”
恩杜萝西听不懂人类英语，但他一脸知道艾歌在说什么的表情。
“哈哈，不用担心哦，那家伙很好相处的。”
他微笑着，那副模样完全就是书上描绘的精灵。
艾歌偷偷看了一眼恩杜萝西，鼓起勇气，一把抓住了恩杜萝西的手。
好凉。
艾歌暗暗道，恩杜萝西的手真是冷得吓人……握着他的手就像是握着一块冰。
被握住的手一片温暖，恩杜萝西看了看自己被女孩抓住的手，歪了歪头。
“那个……我觉得你是个很好的嗯……女孩子……”
艾歌低下头。
“所以我想……你能不能成为我的第一个好朋友呢？”
她抬起头，认真地直视恩杜萝西好看的眼睛。
交朋友……果然还是女孩子比较好吧。
虽然瑞可也很好，但是……都是女孩子，应该比较容易相处。
艾歌心中暗暗想着，又抱紧了盒子。
就是不知道这么温柔又好看的女孩子，愿不愿意和我成为朋友……
“好呀，我还没有和人类做过朋友呢。”
恩杜萝西终于出声，艾歌松了一口气，开心地仰起头，朝他露出微笑。
“太好了！谢谢你！”
“嗯……”
恩杜萝西回握住艾歌的手，两个孩子牵着手，在树林通道中并肩奔跑。
树林通道尽头逐渐进入视线，一个漆黑的洞口断开了通道，出现在尽头，它看上去十分幽暗，深不见底。
“我们一起跳下去。”
恩杜萝西用手比划几下，艾歌弄懂了他的意思，点点头。
“好。”
艾歌毫不犹豫地跳起，和恩杜萝西同时坠落到黑洞中。
感受到手中紧握的冰冷，艾歌猜测着黑洞的深度。
这时，脚底却传来了踏实的触感。
艾歌抬起头，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学院走廊。
“现在是门禁哦。”恩杜萝西指了指从口袋中掏出的怀表，用手比划，“我带你回宿舍吧，不用担心瑞可，东西给我，我会带给他的。”
艾歌犹豫了一下，最终点点头。
她很想去看瑞可，但有迷路的先例在前，她还是不四处乱走了。
“乖孩子，记住以后也不要一个人出来了哦。”
恩杜萝西牵着艾歌，朝通往宿舍方向的走廊走去。
突然，他脚步一顿。
“前面是谁？”
恩杜萝西冷冷道，艾歌见他很严肃的样子，也做出警惕的姿态。
“别不出声，说话。”恩杜萝西耸肩，“我又不是看不见你的魔力气场。”
“……”
哒、哒、哒。
脚步声步步逼近，恩杜萝西往前走了一步，想将艾歌挡在身后。
艾歌却抢在他前面向前走了一步，反而将他挡在了自己身后。
恩杜萝西愣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唔”了一声。
哒、哒、哒。
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瑞可？”
恩杜萝西看清了魔力气场的颜色，呼出一口气，抱着胳膊苦笑。
“喂喂，瑞可你这家伙……”
“哈哈哈，恩杜萝西你是不是被吓到了？”
那头显眼的银发露了出来，瑞可的尾巴左右晃动，他捂住肚子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这是我头一次吓到你啊，看你紧张的哈哈哈哈。”
男孩的笑声响彻在空旷的走廊，荡起一阵阵回声。
“笑也适可而止咯。”
恩杜萝西摊开手，无奈摇头。
瑞可和恩杜萝西，他们看上去关系很好……
艾歌静静看着二人，觉得有些羡慕。
“果然是你和艾歌，我罚抄完出来，老远就闻出来了。”
瑞可攀上恩杜萝西的肩膀，得意地抖动眉毛，尾巴不停晃动。
“哼哼，我的鼻子要比你的眼睛靠谱多了。”
“得了吧……”
艾歌盯着瑞可攀在恩杜萝西肩上的手，狼族男孩紧紧贴着恩杜萝西，而后者没有丝毫女孩子的害羞和拘谨。
“唔……原来如此。”艾歌心中恍然大悟，“在这里，男孩子和女孩子这种亲近的举动才是正常的。”
她再次泛起对瑞可的歉意。
“那个……瑞可……”
艾歌递出怀里的盒子，瑞可接过盒子，鼻尖动了动，尾巴左摇右晃。
“这是……道歉……礼物。”
艾歌向前一步。
“对不起。”
女孩抱住了男孩，她凑在男孩脖子后，用不熟练的德蒙语轻轻说。
“对不起，我错怪你了，我应该帮助你的。”
男孩头顶的狼耳瞬间竖得笔直，尾巴也高高竖起，停止了晃动。
他身子一僵，拿着食盒，手不知怎么放才好。
友好的、在这里是很“正常”的拥抱，加上道歉，应该可以了吧。
艾歌心中暗暗想着，她的下巴抵住瑞可裸露的脖子，觉得瑞可白皙的皮肤有些发烫。
“哎呀~”
恩杜萝西发出奇怪的哎呀，眼神暧昧地自觉后退。
“恩杜萝西，你那是什么恶心的表情！”
瑞可轻轻安置好艾歌，背对着她，朝恩杜萝西挥舞拳头。
“哎呀~也没有什么啦~”
恩杜萝西眼神游离，似笑非笑。
“刚才某人的大笑好像惊动了校管哦，还是快点回去吧。”
长长的走廊尽头，一盏橘黄的灯火亮起。
“你们这些不守规矩的小崽子！”
校管在黑夜中怒吼。
“扣学分！我一定要逮住你们扣学分！”
“三二一……”
瑞可和恩杜萝西对视一眼。
“跑！”
他们二人分别牵着艾歌的一只手，三个小小的影子在漆黑的走廊上飞奔。
走廊外部，树的阴影晃动了几下，又平静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