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江边上,一个下水道出口处腐朽的铁栅栏被踢开了,赵队长带头钻了出来。负责接应的高老板赶紧迎了过来道:“船已经准备好了,快,赶紧上船!”
此时,赵队长的身后,走出了和游击队员一起扶着陈一鸣的黄云晴。
黄云晴问:“急救的药带来没有?”
高老板道:“带来了!”
黄云晴说:“快,赶紧给陈一鸣包扎,他身上还带着伤!”
黄云晴说着,和众人一起上了船。马达一声轰响,机帆船启动了,快速地向远处开去。
船上,因为刚才的剧烈运动而失血过多的陈一鸣,此时已经变得脸色苍白,他望着身边的黄云晴,禁不住激动地伸出手来颤抖着说:“谢谢……谢谢你……救了我……”
“一鸣,你别动,我们很快就要到地方了。”看着遍体鳞伤的陈一鸣,黄云晴的眼里不禁涌上了泪。
陈一鸣的气息,此时显得很微弱:“我……我以为……我就死在这儿了……再也……回不了家了……”
黄云晴流下了泪:“不,陈一鸣,你不会死的!我们这就送你回家……这就送你回家!我哥哥还在家里等着你呢!你要挺住,你千万要挺住……”
黄云晴说着,泪水禁不住打湿了眼睛。
陈一鸣此时,目光有些呆滞,嘴角上却挂着淡淡的笑。
2
再说此时,地下室看守所里已经一片狼藉。老中村看着这里的一切,不禁气得半边脸在剧烈的抖动。
中村雄怒问:“岩本呢?岩本在哪里?”
参谋答:“岩本已经被我们带到了审讯室!”中村雄听罢二话没说,转身走了。
审讯室里,岩本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医生此时正忙着给他治疗。在他的周围,站满了表情愤怒的特工和宪兵。
就在这时,门开了,中村雄带着人走了进来。
岩本无力地抬起头来,看着一脸怒气的中村雄,嘴角便不禁浮出一丝冷笑。
中村雄向周围的人挥挥手:“都出去。”
医生听罢愣了一下:“将军,他还在流血。”
“出去。”中村雄的声音不容置疑。
医生无奈,只好和其他人一起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一时间显出可怕的寂静。
过了一会儿,中村雄终于说话了:“图穷而匕首见——你,终于跳出来了!”
岩本看着中村雄,没有说话。
中村雄看着他,眼里露出复杂的光:“我没有料到,我儿子的儿时伙伴、一个我视为儿子的人,竟然是掩藏在我们内部的鼹鼠?你难道不知道你是个日本人吗?啊?”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替敌人做事?”
“因为我要尽快结束这场战争!”
“战争是天皇和帝国政府领导我们进行的关乎日本生存的圣战,难道你不忠诚于天皇?”
“天皇?”岩本望着中村雄冷笑了,“天皇给我们带来了什么?给日本的老百姓带来了什么?是妻离子散,还是卖儿卖女?我忠于日本,但是我不忠于天皇,我也不拥戴现在的政府!”
“你……”中村雄看着也不禁哆嗦起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岩本说:“我是日本共产党员、共产国际的情报员。”
中村雄怒问:“你是不是参与了杀害我儿子——中村少校的行动?”
岩本愣了一下,眼里立刻闪出了愧意,中村雄望着岩本颤抖了,他猛地冲过去,一把抓住了岩本的脖领子:“一郎一直把你当成知已、当作自己一生的朋友——你说,你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你说!你说?!”
岩本猛地瞪起眼睛,望着中村雄:“因为他杀害了很多的中国老百姓,他是个刽子手!”
中村雄的手突然颤抖了,他猛地抡起胳膊向着岩本的脸扇去!
岩本没有闭眼睛,也没有动,巴掌落在脸上,显出五个清晰可辨的指印。中村雄落下去的手又颤抖了,他惊愕地看着岩本,一股鲜血从岩本的嘴角流了出来。岩本望着中村雄却突然笑了。
岩本说:“谢谢你,谢谢你中村父亲。一郎死后,我一直心存不安,尽管他命该如此,但是我心里还是存着深深的愧意!现在,我平衡了,我不再欠他的了。中村雄,你可以立刻枪毙我,但是,你休想从我嘴里得到任何东西!”
岩本说完转过头去,不再看中村雄。
中村雄看着岩本,气愤得浑身都在抖。他快步地走到身后的战刀架前,凶狠地拔出刀架上的战刀,大步地走到岩本跟前:“我杀了你!”
岩本没有说话,闭上了眼睛,中村雄猛地把战刀举了起来!
中村雄吐气:“欸——”
然而,战刀却没有落下,中村雄把战刀又放回了刀鞘。
中村雄吼:“我不会叫你这样死。那样,太便宜你了!来人!”
“在!”几个打手应声走了进来。
中村雄命令:“打到他说出来为止!”
中村雄说完,走了出去。几个打手奔上来,举起了鞭子。
岩本不住呻吟:“啊——啊——”
3
金陵大酒店总经理办公室里,林经理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林经理道:“泰山,岩本被俘了。”
“哦?”站在窗口的黄天明听罢,惊愕地转回了身,“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吗?”
林经理说:“只知道他现在被关押在中村雄特务机关的看守所里,其他的还不清楚。”
黄天明听罢,眉头拧紧了:“中村雄刚刚吃过亏,现在用老办法去营救岩本已经没有可能,我现在就回根据地去!哦,陈一鸣他们安全抵达根据地了吗?”
林经理答:“还没有,但他们已经进入了游击区。”
黄天明问:“是金鱼同志陪着一起去的吗?”
林经理说:“是的,路上还有我们的游击队员,您就放心吧。”
黄天明思忖了片刻说:“金鱼没有回来之前,这里的工作暂时由你负责。必要时,你们也出去躲一躲,以防万一。”
林经理看着黄天明点点头:“我明白。”
4
单说第二天在重庆军统的办公室里,毛人凤望着田伯涛却一脸的阴郁。
毛人凤问:“消息可靠吗?”
田伯涛答:“非常可靠,南京站已经进行过核实。陈一鸣目前是被共党游击队救出,去的方向是华东新四军根据地。”
毛人凤听罢,不由得愣了:“共党……怎么会去救他呢?”
田伯涛道:“这……属下还不清楚。据说,共党因此损失了代号布谷鸟的功勋特工,这个布谷鸟打入日本中村特务机关已经很多年了。”
毛人凤听了,突然有所醒悟:“我明白了,怪不得共党会搞到日本人绝密的‘天字号计划’,原来是因为有这个布谷鸟,这回他们的损失可就大了。唉,你说,共党为什么要救陈一鸣。”
田伯涛说:“这……属下还分析不出来。但是据南京站传来的消息,陈一鸣在执行前两次任务时就得到过共党的帮助,或许是国共联合抗战的缘故?”
毛人凤听了点点头,却还是有些不相信:“这么说,陈一鸣真的跟共党没有关系?”
田伯涛听罢愣了愣,回答:“从陈一鸣一贯的思想表现来看,他……不可能支持共党。”
毛人凤听了叹口气,不免踱起步来:“是呀,我也不太相信连他会投靠中共。陈一鸣不过是志向当岳飞的傻瓜,他是不会轻易被共党收买的。可是,他怎么会跟共党有联系呢?再说,共党救他又有什么用,难道……共党也打算要他搞行动?可是他的羽翼已经被我们剪除,都关押在集中营里,仅仅靠他一个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做不成什么大事呀?”
田伯涛想起什么似的:“哦,毛先生,戴老板昨天还打电话来,询问我们对冷锋等人将怎么处置?”
毛人凤听了,不禁叹了口气:“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呀!哦,伯涛,你怎么看?”
“我……”田伯涛愣了一下回答,“老师,这种大事,学生不便插嘴。”
毛人凤听了不免显得有些不高兴:“唉,伯涛,你这个人说话办事就是太缺乏自信!你我虽为师生之谊,我却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兄弟,你有什么看法尽管说,不必顾虑这顾虑那,说!”
田伯涛说:“啊,老师,学生以为,对冷锋等人还是先让他们活着为宜!”
毛人凤听了,脸上不禁露出笑容,赶紧说:“你接着说——说下去!”
田伯涛便道:“学生以为,陈一鸣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一员虎将!如果被共党争取便是大害;如果被我们争取,则可以为我所用,至于用到合适和怎么用,那就是我们说了算了。陈一鸣将他的队员们都视为兄弟,现在陈一鸣在共党那里,如果我们干掉他的队员,那就真的会把陈一鸣推到共党那边去了,所以学生认为,对冷锋那些人还是暂时先关着吧,等看看陈一鸣那边到底有什么动向再决定也不迟;而且陈一鸣一旦回来,还会感谢我们对他弟兄们的不杀之恩。”
田伯涛说完,毛人凤兴奋得简直要鼓起掌来:“好,好,伯涛高论,不愧是我的学生!看来,你在我的身边真的是有长进了,好,好,孺子可教也,堪当大任了!”
田伯涛听了,不觉谦虚地笑了笑:“先生,都是先生的教诲,先生英明,学生今生恐难以追赶!”
毛人凤说:“欸,你这就客气了。我想的和你想的也不过是一样,在这个问题上的看法,我们可以比肩了。好了,你去忙你的去吧,我这就给老板打电话。”
田伯涛应声走了,毛人凤立刻拿起了电话。
5
清晨,在新四军根据地羊场村的野战医院里,昏迷了一宿的陈一鸣终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躺在病床上四下看去,一切都感到陌生。
守在一旁的女护土见了,惊喜地叫起来:“哎呀,你醒了!医生,陈队长醒过来了!”
“哦!”一男医生闻声,赶紧冲进屋来,看着陈一鸣,不禁露出了笑容,“太好了陈队长,你终于醒过来了。哦,你别动,也别说话!你的伤很重,要安心静养些日子才行。”
陈一鸣疑惑地问:“我……我这是在哪儿?”
女护士听了,赶紧回答:“在羊场村,在我们的医院里!”
“羊场村?”对这个名字,陈一鸣既感到有些熟悉又感到陌生。
医生见了,立刻解释:“啊,这是新四军的军部,你已经安全了。”
“新四军?”陈一鸣听了,惊愕得要坐起来。
护土赶紧按住了他:“你别动!你中了子弹,伤口已经缝合了,你再动就容易开线了!”
陈一鸣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中的子弹,也没有印象自己中过子弹,也许是当时太紧张了:“子弹伤在哪里?”
“啊,伤在左臂上,没有伤到骨头,放心吧!”医生看着陈一鸣轻声地说了句。
陈一鸣放心了:“没有伤到骨头就好。”
医生说:“好,你安心养伤吧!伤虽然很重,但都是皮肉伤,你很快就会好的。”
医生说完,转身走了,陈一鸣看着医生的背影,脸上不免露出了苦笑。
两天以后,陈一鸣可以拄着拐杖出来走路了。他四处看看,没有看到,哨兵,也不见有人跟着他,不觉有些纳闷儿。
就在这时,护士从身后追了过来:“哎,你怎么起来了?不是说了要你卧床休息吗?”
陈一鸣转回头来,望着护士笑了笑:“我没伤到骨头,不碍事的,走一走,反倒好得快,我在牢里的时候憋坏了,总想出来透透空气。”
护士见状,只好同意了:“那好,你就在附近转转,可别往远了走啊!”
护士说完,就进去忙自己的去了。陈一鸣在院子里转了转,感到一切都很新鲜。院子的墙壁上贴着标语,写着“抗日到底,中华万岁”等口号。
陈一鸣伫立在标语前看了一会儿,便转身走向了门口。大门口处站着两个哨兵,正对着来往军人们敬礼。陈一鸣很有兴趣地看了看,便向门口走去。他停在门前看着哨兵而哨兵却目不斜视。
陈一鸣往前走了一步,又看了看哨兵。
哨兵这才转过头来:“同志,你有事吗?”
“同志?”陈一鸣不由得愣了一下。
哨兵向他笑了笑,敬了个礼,便又转过头去,继续目不斜视。陈一鸣左右看了看,走出门去,哨兵并没有拦他,陈一鸣走出了门去。
羊场村的气氛很热烈。村中的土路上,有过往的新四军队伍,也有忙忙碌碌的老百姓,每个人看见他,似乎脸上都露出了笑意。可陈一鸣还是感到不习惯,他站在一边紧张地看着他心目中的这些“共军”。
一个带队的军官看见陈一鸣穿着新四军的军装,以为是首长,便向他敬了个礼。陈一鸣见了赶紧还礼,却不知怎么,竟还得很不标准。他感到有些奇怪,不禁泄气地摇摇头。
不远处,有两个新四军正在跟老乡争着什么,陈一鸣见了,赶紧拄着拐杖走了过去。
只见一个青年说:“同志,你就收下我吧,我都跟你们说过好多次了,你们就答应我参军吧!”
那位新四军干部说:“同志,我也跟你解释过好多次了,你不符合条件,我们说不收就是不能收。”
陈一鸣在国军见过很多抓壮丁的事情,没想到这个青年急着要参军,而新四军却不收,便不免纳闷儿地问了一句:“哎,这位兄弟,他们要当兵,你们却不收,这是咋回事儿?”
那位年轻的新四军干部见陈一鸣说话的口气和打扮有些像首长,便赶紧对陈一鸣耐心解释:“首长,是这么回事,他是家里的独苗,家里还有两位老人要照料。按规定我们不能收独苗,万一牺牲了,他家就没有男丁了,家里的生活怎么办?”
谁知,那个要参军的青年听了,立刻反驳:“首长,打日本鬼子,我们不怕死!再说我娘也说了,我走以后,我们村里会帮我们种地的,他们饿不着!”
另一位青年也说:“是呀,我娘也说了,我们家里的地也有村儿里的人帮着种!”
旁边的又一位青年说:“我们家也是!首长,您帮着说说话,就让我们参加新四军吧!”
旁边的又一青年说:“是呀首长,你就帮着说说话吧!”
这样的场面,陈一鸣还是第一次看到——看着青年们踊跃参军的情景,他不免感到震惊!
青年们跟那个年轻的新四军军官继续争执着,陈一鸣默默地走了。
6
不知不觉间,他来到了山坡上,回头再去看羊场村,只见到处都是歌声和笑声,许多新四军的官兵正在帮着老百姓打扫着院子、收拾着屋子……他不免一阵感慨心想:“这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都是一些什么样的人啊?”
“站住!口令!”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孩子的叫喊声。
陈一鸣转过身去,只见一男一女两个戴着草帽的儿童团员正手持红缨枪,警惕性十足地看着他。
陈一鸣看着两个孩子笑了:“娃娃,你们在干什么?”
年龄稍大一点儿的女孩不但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反而十分警惕地问他:“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站在这儿干什么?!”
陈一鸣也没有回答孩子的问话,继续笑着问:“你们得先回答我,你们是干什么的?”
两个小孩互相看了看,又小声商量了一下,女孩说:“我们是儿童团,你呢?”
“儿童团?”陈一鸣听了,感到有些新鲜。
他正在犹豫着,那个女孩子又说话了:“你说,口令是什么?!”
陈一鸣不懂了:“口令?什么口令?我……我不知道什么口令啊。”
女孩听罢,脸色立刻就变了:“那……那你是特务!”两个孩子于是便不约而同地举起红缨枪,恶狠狠地对着他。
女孩叫:“狗特务,跟我们走!”
陈一鸣无奈,只好苦笑了笑,跟着两个儿童团员向村子里走去。
7
“哈……”刚刚开完会、正准备去医院看望陈一鸣的黄天明一边端着喝水的缸子,一边看着边区保卫处长,险些要笑喷了,“哈……堂堂的国军中校、堂堂的抗战英雄陈一鸣竟然做了两个孩子的俘虏——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哈……”
保卫处长看着陈一鸣也笑了:“这个陈一鸣,不仅做了两个孩子的俘虏,而且表现得还挺老实——等我们跟他、还有两个孩子解释清楚以后,他还一个劲儿地向两个孩子道歉呢!”
“哈……”保卫处长说罢,两个人又不禁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黄天明问保卫处长:“他现在人在哪儿呢?”
保卫处长说:“已经送回医院了。”
黄天明道:“那好,我去看看他。一晃,我们已经有五年没见面了!”
黄天明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黄天明来到病房的时候,陈一鸣正在病床上躺着。看见黄天明进来,他禁不住惊喜地坐了起来。
陈一鸣不敢相信地说:“天明!是你?”
黄天明见了,也赶紧快走两步,握住了陈一鸣的手:“一鸣,我们终于又见面了!怎么样,伤口现在怎么样?”
“好多了,再过几天,就会彻底好利索了。天明,没想到,我们在这种情况下见了面。”陈一鸣说着,脸上现出一丝苦笑。
黄天明拍拍陈一鸣的胳膊:“这里见面怎么样,不是很好嘛!一鸣,我们一别五年,我真是好想你呀,一直担心你,怕你出什么事情。一鸣,你还是老样子,什么也没变,只是比过去更成熟了!哦,还别说,你穿咱新四军的军装,看着还真比你穿国军的军装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