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卷起了长衫的下摆,拧出了一滩鲜血,皱了皱眉头,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还是不喜欢这难闻的气味。甩了甩手中纸伞上残留的血液,顺手撑开,一袭血与雪相间的长衫,走进了漫天飞雨中。
巷子很深,可以让侯门消磨一些仅存的时间,摸了摸脸上越发深邃的皱纹,手劲再大也抚不平岁月的褶子,侯门突然发笑。等着我,最后一程咱俩一起走。
细雨蒙蒙,不见万家灯火,寂寞山城,竟如荒原不见人烟。
转过几个岔道,烟雨中有了一家撑着巨大油布伞的面摊,在阴冷的天气,便携灶台架起的大锅中熬煮的浓浓高汤,散发的香味甚至盖过了细雨与青石板混合的腥气,温暖的让人实实在在触碰了幸福。几双干净的碗筷,一条厚实的木长凳,一方长形的黑木桌。店家坐在小板凳上,青布袖子卷了七分,借着薄薄的光,粗糙的大手一下一下翻着古旧书页,那么干净,看起来有些红润的脸,因为某些原因有些发黑,像是从土地中长出来的树,有力,英武。
看见侯门,店家放下了发黄的书,摸了摸有些扎手的大寸头,摇了摇手示意侯门坐下,自顾自拉了一把挂面扔在锅里,煮了起来。
侯门坐下后,右手托住腮,一副悠闲地模样,笑道“这是最后一次吃你面了,一把哪够,大气些,再放一挂!”
店家闻言,扭过头很是没好气的道“我这是面摊不是猪圈。”话虽这样说但仍又抓了一把扔进锅里,长长的木筷搅动着。
侯门深吸了一口香气,看着雨幕越来越沉重,低声道“我要回去了,不能让她等太久,这里的事我已经打理好了,你随时可以去接手剩下的乌合之众也不是你的对手,你年纪大了,也该娶个媳妇了,对了,你在塞洛齐那个情人还活着没,干脆娶了她!”
不理会侯门的叮嘱,店家的声音趋向于沙哑。
“我认识一个老神仙,或许他能治你的病!”
“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神仙也医不好一心想死的人。”
店家掏了个白瓷碗,爽弹的面条混着油光铮亮的高汤,撒上一把葱花,热气腾腾的推到侯门面前。
“镇子这些年来了好多外地人,镇东头老夫子的养生药铺天天人满为患,甚至还有外地客问他有没有长生的法子,他向我抱怨,你看,那么多人不想死,你这一副慷慨赴死的样子是干什么!”
侯门吸溜半晌,碗底连面汤都不剩,擦了擦嘴。
”深渊里你看不见光,面对生死,都是局外人。别劝了,临死的人都想回老地方看看,不用送,好好活着。”
说完,侯门撑开伞,伞带着迟暮的人走进风雨,不想留下一点悲伤,不想留下佝偻的影子映在故友的眼里。
面摊的热气蒸腾的越发厉害,湿润了眼睛,店家手掌拍打在桌子上,古老的鱼调轻声哼唱。
三溪城口,福源酒楼。
“诶呀,老先生,那鹿王镇实在是去不得啊,前几年闹了瘟灾,连牲畜都染上了,好多医生都死在那了,鹿王镇的人走的走死的死,那早就是一座死城了。”
侯门笑了笑,喝了口茶道
“知道了,不去就是”
路很长,要翻两座山,也很熟悉,一草一木都熟悉,熟悉的路能带着回忆和自己汹涌而来,咳嗽了几声,侯门身子越发脆弱,一阵山风都能刮倒的样子。
春水半尝,像是儿时的自己牵着手,走过了一季又一季,侯门很放松,这么多年都没有这么轻松过,让他想起了家的感觉。
鹿王镇的镇口有一株老榕树,雷劈洪水都没能让老树死去,镂空的根部甚至还能在顶上开出绿芽,爷爷说它命硬,是个镇风水的东西,侯门从来不信,夏日和她总躲在阴凉的树下,玩过家家。
你和我,我和她,那时候一切都不懂,所以很快乐。
镇子的确空了,曾经白净的墙壁和红红的瓦,现在都破损了,被蜘蛛网占据了,青苔爬满了。侯门有些想哭,看见故乡这样,心很疼。
去了老宅,爷爷搭的葡萄架子顶住了天灾人祸,爱护着架子底下的小石桌,侯门从后院房子找到了爷爷留下的烟锅,铜黄色的漆已经掉了大半,小心翼翼的放在胸口。
他一步步去了后山,生机也一步步离开他的身体,面前出现了孤零零的一座坟包,野花野草开的很盛,小巧的墓碑就像墓主人一样。侯门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颤巍巍的靠在墓碑上!仿佛这冰冷的石碑是此生最温暖的光。
“我回来了,这些年在外面太累了,没你陪着,更显得累,让你等这么久真是抱歉…我看起来很老吧,哈哈,你又要说我的抬头纹了,我中毒了,很厉害的毒,但就算没中毒我也会回来的。
你是不是给我托梦了,在梦里我又看到自己在狼群面前抛下你独自逃走,你为什么还是不怨我,我知道你爱我,我也爱你。
你还在等我对不对,要等我一起走那黄泉路,你那么怕鬼,一个人会被吓坏的,现在我来了,我们就一起走吧。”
侯门已经气若游丝,还是不住的嘟囔着,以前她就嫌他啰嗦,被草叶划伤了他就像火烧了屁股一样,跑东跑西的采药,带她去看郎中。
眼皮已经耷拉着不动了,缝隙里还能看到好多光,白光里的她穿着熟悉的衣服,温柔的笑着,向自己招手。
我一直在等你,我们一起走…
过去的情像深藏在匣子里秘密,在花草满地,青山犹在的故事里被谈起,不为说给谁听,只想告诉自己,原来不被想起也不曾忘记。
鹿王镇腾起了一道光,冲破天际。
一个新生的世界像永远吃不饱的暴食者,在混沌的宇宙中,吞食着能吞食的所有物质。世界膨胀的很快,不过这个世界太机灵,提前结束了休眠期,来到其他世界面前诚恳的说了句岁月静好就开始了吞噬融合,就这样一次次做了表面的人情往来,不断壮大了自身。
界障中的混沌有些无数的齿轮分割了所有来自外世界的杂质,保留最原初的营养供给自身。包括无数个闪烁的光点…和生命。
原初大陆,天柱界
“老二家的生了,是个男孩”一个灰衣男子压下茶盏,静看随着晃动打着旋的碧绿,满室飘香。
“那个女人来历神秘,或许可以从那娃娃身上找到点什么…此事你不用管,我自由安排。其余的计划你照办,不敢有丝毫的疏忽,我们已经沉寂太久了,久到自己都忘了自己是谁了!”
“是,布局已经完成大部分,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一座古老的宅邸,一处普通的小院,一位素衣的妇人,看着满院盛开的棠花吐蕊,坐在木桐色的摇椅上,拍了拍怀中襁褓的婴孩,护着他不披尘埃,又莞尔一笑,仿佛藏着漫天星辰的眸子衬着倾人国的脸庞,令满院棠花黯然失色。
“叶儿呀,你看你刚出生,就有人打你的主意呢?不过,放心,为娘会保护你的。”
念乡,念乡
青瓦白墙,弱柳石桥,
桑青绿水,一树斜阳。
念乡,念乡
巷口归,人际处,才见爹娘展笑颜。
几经磨难得深愿,至如斯。
念乡,念乡,似吾原乡
念乡,念乡,是吾故乡。
女子清唱着歌谣,一直微笑,一直望着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