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千年,我被封在这个黑色的盒子里不能吼不能动,不知白天黑夜。身体已经麻木了,心里却如刀割一般疼。两千年的种种失败不断在眼前重复,每时每刻都在提醒自己不能重犯以往的错误。神仙真的万能,纸糊的一个罐子,竟然能让我这黑豹化作人形。我一定要成仙。
咚咚,咚,一束光刺进来,接着又暗下来,连续几次,尖尖的鹤嘴琢开了黑盒子,是太上老君的鹤。我惊呆了,不是说要这盒子自己腐烂才算数么?那鹤歪头盯了我一会,咯咯的飞走了。忽然身体开始变大,我站起来,后腿比前腿,哦不,腿比手长,肤毛蜕光了,我已成人了。
没有想象中的惊喜,或许被关久了,心里仍然有些苦味。
三千年前,我独自闯到祁连山顶,避开了牛鬼蛇神,却让太上老君抓住。他展示仙法,劝我修仙。又留我普道,三百年的修行让我对成仙有了信心。
一天,他拿了个纸盒子说,如果你可以在里面待上一千年,就可以化作人形,就可以跟随他学习仙法。
我心说这又有何难,本来就是独自一人生存,盒子里盒子外都是一样。老君摇头,这纸盒只是玩物,一碰就破,你从里面打破了,就是心劫。心不净,不可以进去。
老君废话太多。我毫不客气的回他。若你不想我进去,又何必拿出来在我面前炫耀,无非是教我不可主动打破。快放我进去,千年后人形相见。
盒子关上的一刻,心里还有些不舍。只是细微,并未蔓延。黑暗逐渐放大思想的音量。我想抓羊,我想爬树,我想跑。四肢还有些反应,开始翻身,不敢碰到纸壁。心里越来越想见到光,不是想出去,只想见光,于是大吼几声,细微的声音提醒我现在只有米粒大小。
打开一个小缝应该没问题吧。这种想法出现的越来越随意。
不行,这是修行。
安静下来了,闭上眼睛清空了思想,想想过去,忽然觉得太上老君的做法很是可疑。我闯进了他的庙堂,不但没有处罚,还让我成仙?这难道是阴谋?
不会,他是神仙。
差不多应该有一千年了吧。我数着每日金鸡的叫声。再等等吧。又有了一百年了吧,难道老君把我忘了?他年纪大经常忘事。一千年到了,我要出去。
手轻轻一戳,黑盒子破了一个洞。我从洞里爬出来。头晕目眩,为什么有一个那么大的老君像?
再看看自己,原来我现在竟然像蝼蚁一般大小。忽然外面飞进来一只麻雀,我躲避不及被它衔起飞到外面。这下坏了,见它舌头伸开要卷我入喉,我一爪挠去。麻雀吃疼,嘴张开把我甩下。
不知被风裹到哪里了。飘了很久,落在一片叶子上。天上乌云密布,我沿叶茎爬到树叉,刚一抬头,就被雨滴砸中,翻落到下沿的树枝处。一片叶子正好遮在头顶,暂时安稳,一动不敢动。
大雨下了三天三夜。又饿又渴,还是神仙好啊。我想想,进了道观就茶饭未思。阳光晒到旁边的树枝,我伸出头,这光刺痛的我的眼。我慢慢沿着树干爬下。还未落地,警觉又起,一只巨大的甲壳虫从地面飞起扑过来。我惊起一弹,大吼一声。吼声竟像极了弱小动物的悲鸣。甲虫嗖嗖扑来,没办法,只好往树上爬。爬出不远,两只尖牙交叉着砍向我的腰间。来不及回头,反身一跳,踩着甲虫的硬壳又是一跃,踉跄的摔在地上,顾不及抖落身上的黏土,躲进细草堆里。
细风吹动,以前从未感受过如此细微的变化。
后肢有些麻木,骨头在落地时折断了。没想过自己会被一只甲壳虫当作猎物。起身都已经困难了。旁边除了草没有别的了。
我不敢想自己是一只猎豹。瘸了腿,吃了草,喝了雨水。为了生存,不想,不能想。
太阳起起落落。力气没了,眼前开始恍惚。耳边传出悉悉簌簌的声音。我强起身,那是一条蛇,正探着头飞般的窜来。抖了抖身上的汗毛,努着劲朝反方向挪步。挪了几步,大吼一声,老子差点成神仙,死也值了!
滋滋的信子已经到了身后。瞳孔都不自觉的放大了。一阵冷风撩过,我走不动了,趴在地上喘气。身后大蛇被一只巨鸟叼起。这鸟我认得,就是太上老君的鹤。三下不到,蛇就被吞到了鹤肚子里。它满意的扇扇翅膀,把我衔起。我已经不想做任何事,要死就快点吧。
醒来已经在道观。老君微微笑道,你死就可惜了,现在两条路给你选,一条做我的随从,半仙半兽,长生不老,但需载我上天入地。如何?载你上天入地,就如这些鹤般?我问道。
这些鹤现都是半仙,不必如凡间生物为生命担忧。而且凡间的同种也都在死后可以上天伺候神仙,算是得道了。老君道。
长生不老又哪有生生死死来的刺激?凡夫肉体自有时间之乐,我不愿做你随从,也不愿伺候任何人,要么为仙,要么宁死投胎。
老君捋顺胡须,道,那另一条选择就是回到纸盒里,在关上一千年,上一次你只待了四百年就耐不住,这次机会我看就不必了吧。
我恍了神,那金鸡必然是这老君的诡计,或者是我的幻觉。我要成仙。我说:请上仙成全,不管多少次,都可以。
太上老君哈哈乐了。吹了口仙气,又关上了纸盒子的门。
浑浑噩噩,我不听外面任何声音,也不管内心任何想法。似乎有些超然。
一千年和一年都是相同的冒险,只要自己了解自己的内心。
黑暗中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毛在脱落,后腿在变长。欣喜阻挡不了。我成人了。太上老君的声音忽然想起,天庭生变,一只毛猴打坏了我的丹炉,你且安耐,待我处理完天庭的事情再来助你。
什么意思?千年已然难熬,你让我在等几年?
什么猴子能打坏老君的丹炉,这借口也太勉强,你若不肯帮我直说就好了,大不了就是一死。太上老君,神仙的手段也能如此卑劣,真是开了我的眼界。
我越想越生气,既然已经成人,就不用等那老头了。一脚踹开纸盒,身体瞬间变大了,但我却惊得一动不动,体毛未退!现在我成了一个人脸毛身的怪物。
变天了,本可以直透南天门的天空,这几天浑浊暗淡。看来上面正在酝酿一场风雨。
我裹了身成色不错的道袍,无所事事。不知道凡间变成什么模样了。一千多年,估计在我领地里的兔子已经成百上千了吧。不如回去看看,反正老君还被搅在天上的污水里。
祁连山上的太上老君观专门收留修仙的凡物,两千多年就我一个在这里。既然已是人形,身体动作也是人样了。我取了护卫石像的金刚长刀和牛角弓箭做防身,平时就参看道观中的体术和法术的经书练习。什么都不会,下了山怕被饿死。不过说实在的,这里的体术都是些猫狗把戏,凡人退化的手脚动作,可笑又无能。不值一练。但法术却非常高深。我苦练百年,学会了一点疗伤的医术和兵器缠绕退魔的仙兵之术。
这天夜里,天空电闪雷鸣,隐约听到太上老君的呵斥和天兵天将的哀嚎。
天上怎么了?我手握兵器紧张的观察。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天上的阴云忽然变得闪亮刺眼,背后一个火红的圆球扑滚而出,竟从天上翻下,直往道观飞来。
我瞪大眼睛确认这不是幻景。耳边震鸣的划落尖叫声,加上温度越来越高的亮红色风暴,迫使我本能的冲出大门,沿石阶狂奔下山。
轰隆隆,山间颤抖,我猛然抓住一颗松树,才没有被颠簸摔倒。回头一看,整个道观火红的让人睁不开眼,大火竟像流水一般像山间蔓延。
更让人腿软的是,天上竟又飞下更多火球,直奔道观。
太上老君可是那位上仙的一号重臣,难道这是要被抄家吗?
没有时间多想了,小步换大步。大地几次的震动,让我接连摔倒。火焰已经像巨浪一般吞噬所有的林木。环望四周,两座山峰之间横亘着一条汹涌的天河,只有跑去那里才可以逃生。
现在顾不上考虑其他办法了。我摇晃着直奔山下的天河而去。幸好最近体术练习的多,屁股后面的火苗被我甩开一小段距离,轰隆隆,一次巨大的震动再次让我跌翻在地。跑下山变成了滚下山,连滚带爬总算在被浓烟包裹住之前跳进了天河水里。
我爬到一根断木上,天空和山林全都是火红的颜色,空气也变得灼热。刚才下山时没注意,山里的生物们正慌乱逃散,速度慢的恐怕早已变成灰烬。在我旁边的岸上不时有满身是火的动物跳进天河。林木燃烧的噼啪声不时夹杂着惊惧的嚎叫,整个老君峰变成了炼化的地狱。
在水里漂了十天十夜,岸边仍然是一片火原。水流的速度似乎越来越快。连日的消耗和紧张已经磨光了我的体力。翻个身都很困难。
前方忽然传来隐隐约约的响声,像是有人在不断的擂鼓。我看了看湍急但平静的水面,难道是饿的幻听了?
没等回过神来,一个闪电般地念头告诉我,前面必然是连接人间与天界的仙女瀑布。这时来不及做别的反应了,水流的惯力把我冲出水面,悬浮着从天界掉落到了下界。
世间怎么样了?现在是什么节气?我的领地不知道有没有被别的小豹头侵占。或许我本该在世间生老病死,做一只猎豹其实也挺快乐,何必非要修仙,现在变成这样又有什么意义?不及猜测更多,和水面巨大的撞击让我昏了过去。
一股暖流从嘴里流进喉咙。我睁开眼。一个面色娇好的女孩正端着碗喂我吃的。忽然眼睛一闪,女孩背后的尾巴绕了出来。原来不是人类。
四周点着几盏油灯,墙面都是泥土,显然我是在一个洞穴里。
女孩见我醒了,放下手里的碗,起身跑了出去。不一会进来几个壮汉,其中一个年纪稍长,进来就带其他人跪在我的床前,道:上仙,请受小妖们一拜!
我警觉的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什么地方?
“上仙听我解释,我等是此处土地公的家奴,真身是黄鼠,这些都是我的兄弟姐妹。前些日子,天上突然掉落许多仙物和仙族,我们这里很多人都去捡拾,上仙就是被小妹发现救回来的。”
“还未回我,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不是凡间?”
“哦哦上仙恕罪,此处并非凡间,而在地下。地下第三层,上面三层就是凡间,而下面十五层就是阎王殿。这是在我的洞中,小人叫黄志,这是我的二弟黄晤,三弟黄芪,还有小妹黄灵。”
“为何要救我?”借着灯光,忽然发觉那黄灵精致的脸蛋愈显娇嫩,细致的弯眉下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最可贵还有一个樱桃般的小嘴,粉颈更是透着滑透的微光。听到这样问,她微微抬头,正碰上我直视的目光,瞬时一脸红潮,又埋下头不敢应声,娇羞可爱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心跳。
“请上仙成全!”黄志跟几兄弟伏在地上求道。
我收回心神,“成全什么?”
“我们一家其实一直都以修仙为业,从我们的祖辈开始,每天都会供奉天上的上仙。但我们这些世间凡物,命如草芥,每万年才有天神来挑选一次,只有被挑选上的物种,才有机会进入老君峰等待被太上老君看中继而封神。我们黄族已经为土地老爷做奴千年,马上又到万年才有一次的挑选日,希望上仙能在仙官那里美言几句,让我们黄族能面见仙官。”
话没说完,就不停磕头。我不禁苦笑道“要让你们失望了!我虽是从老君峰而来,但并不认识什么仙官。而且……咳咳,而且老君峰已毁,今次的挑选,恐怕要泡汤了。”
黄志呵呵一笑道,上仙谦虚了。你们老君峰下来的仙物,虽然并未脱胎,但已有仙骨。太上老君乃天庭第一丞相,他的老君峰怎会被毁。上仙在我这里尽管养伤,我们一定倾力照顾。
“我没有什么仙骨,也没什么仙力。不然也不会到现在还人面兽身。比你们都不如。”
那黄志抬头看看我的黑毛,我以为他的态度会有所变化,没想到他说“上仙有所不知,化成人形并非需要仙力,我们都是吃了一种丹药就变成了人形。”
“丹药?”我吃惊的问。
老二黄晤跟着道:“是丹药,地下八层花爷那里就有。”
“那面容身型也可以任意选择?”我好奇道。
“不瞒上仙,面由心生,心中品性会自然决定面容,身型也是此理。上仙如果需要,我现在就带你去找他。”
“不急,各位请起,既然各位救了我,我必会尽自己所能帮助你们,我不是上仙,以后我们可以兄弟相称。”
黄志看我言语转缓,又答应帮助他们,难掩兴奋,道“上仙这几天就在我这里好好养伤,伤好了我亲自带你去找花爷。”
我瞄了黄灵一眼,见这纯美的丫头也在看我,心里不自觉涌起热流,满口答应。
这时一声悦耳而又平静的声音小声问起“上仙,要如何称呼才是呢?”
我差点脱口而出黑豹,转又想这也不算个名字,在女孩面前实在难以启齿。黄志等人也看我,我斟酌一下,盯着那已经红着脸低下头的黄灵说:以后就叫我猎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