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西安后的一段时间内,明泽的实习生活暂时告以段落。于是,在新学期伊始时,明泽返回了北京的院校。阳春三月,当校园里的蝴蝶兰开始用绚丽而浪漫的紫色,一朵朵鲜艳绽放的时候,电视里不时传来让人感到惊心动魄又具有爆炸性的消息:非典来袭,每天都有新增病例,每时每刻都有人因为非典,不得不面对死亡带来的恐惧!而且,重灾区不断北上,从广东转移到了北京,并不断向内地呈发射状地扩散.......
明泽清楚得记得,当关于非典的不幸消息不断通过各种媒介传播出来后,北京大大小小的药店、超市和商店都站满了人。他们拥挤地抢购着板蓝根、醋、药皂、消毒液、口罩.......偶尔见到一个人咳嗽或打喷嚏,旁边的人便唯恐躲之不及。此时,身在重灾区——北京的明泽摸了摸干瘪的钱包,犹豫着走进学校附近的药店里。当他问服务生有没有抗病毒,诸如板蓝根之类的药时,售货员指了指柜台上空空的一行,摇了摇头,并补充说道:“我们这里的抗病毒的药都卖脱销了,虽然价格都那么高了,但是还是源源不断地有人涌进来大量购买。”没能买到药,明泽又加快脚步去了学校附近的超市,却惊奇地发现白醋空了,口罩空了,消毒液空了,剩下的只有少许药皂。明泽走到放药皂的货价旁边,拿起了两块,结完账,略感惆怅地返回到校园。
校园的每一个空气分子里都弥漫着恐惧和慌乱的气息,学校食堂里的大电视又开始滚动播报非典最新的感染人数和死亡人数。“北京现在是非典的重灾区,听说马上要戒严了,不许北京这边的人随意去外省,我们学校也马上要禁闭起来,不允许学生外出!”明泽在食堂吃饭时,不时听到邻桌的其他学生纷纷议论。“怎么办?”看到北京校园里的难以逾越的高墙,明泽心里藏满了焦虑。他回到寝室把药皂打开,心不在焉地拼命洗手。直到室友提醒接的水已经漫出了整个盆子,他才回过神来,擦干了手,拨通了木子的电话。
在手机的另一端得知明泽的处境后,木子安慰明泽先把心情稳定住,一切都没事的。得知明泽在北京已经买不到抗病毒的药物后,木子赶紧一路小跑跑出校园,跑到药店。喘着粗气,指着药架上面的板蓝根和蒲地蓝,急切地告诉老板要买。“涨价了!现在是以前三倍价格,买吗?”老板补充问道。“买,还要多买一些!帮我包好,我得寄出去!”木子回答道。买到药后,木子跑到邮局,打好包,把药寄往了北京。
回去后,木子一连吃了两个星期的方便面。“木子,你怎么选择在非典这个特殊时期减肥呢,要知道光吃泡面容易降低免疫力,非典病毒容易趁虚而入?”室友担心地问。“我把省的钱都买药了。”木子解释道。“你真有才,省吃的钱去买药!”室友揶揄道。木子笑笑,却不再解释。
几天后,明泽顺利地收到了药。不久,正如校友议论的那样,他们学校禁闭了。看着紧锁的校园大门,明泽感到自己像小鸟关到笼子里的那般难受。他听别人议论,北京的非典越来越严重了,板蓝根生产的速度跟不上恐慌型消耗的速度。有关系的人,都在想尽办法逃离北京。听说,有一些北京的在校大学校也企图翻墙越过大学校园,逃回家乡。但看着这么高的墙,明泽心里就发怵,他背对着是高自己好几倍的围墙,默默地走开了。回到寝室,明泽泡了两大包板蓝根喝,药一下肚,一股温暖的气息便从胃里升腾了上来。想到木子讲的“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话,明泽心里渐渐安稳了许多。
学校里消毒的频率越来越频繁,寝室里飘满了醋薰味和八四消毒水的味道,走在校园内,明泽看到越来越多的学生带起了口罩。他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了,但他隐约觉得事情正在往严重的方向发展。明泽没能买到口罩,木子寄给他的药也渐渐快喝完了。眼看着马上面临毕业,在找工作的重要关口却遇到了非典。看着紧锁的校园大门和一张张惊恐掩藏在口罩后面的脸,想着自己茫茫然的工作和前途,明泽心里冒出了深深的失望和落寞感。
夜深人静时,木子的电话如约而至。从明泽那低沉的语音中,木子感到了明泽的不开心,在电话里,木子问明泽最喜欢听什么歌,明泽告诉她——《不管有多苦》。“那我唱给你听,但是,你听我唱完后,要大笑三声。”木子提议道,明泽答应了。于是,站在寝室外的阳台上,和着皎洁清冷的月光,木子百转千回地唱着《不管有多苦》。阳台上是灯是声控的,随着木子音量的大小,忽明忽暗的,但是手机上映出来的白色的背景光却把木子的脸映照地格外明亮,而此时的木子最希望的却是明泽的心情明朗。
听完木子的歌,明泽按照木子的要求大笑了三声。“开心了一点没有?”木子问。“确实好了一点。”明泽回答。得到明泽肯定的回复,木子似乎得到了不小的勇气和鼓励,在非典来袭的枪林弹雨中,她慢慢把自己锻炼地,可以很平静地,每晚站在寝室阳台外那明明灭灭的灯火中给明泽唱歌。每一首歌终了的时候,明泽总会回报木子以大笑,每当听到明泽那越来越爽朗的笑声,木子的心便如白昼般的通明。
时隔不久,木子所在的学校也禁闭起来。木子难过地告诉明泽,她也被困在了学校,出了不校园门,也回不了家,她很怀念校园外小摊上的蛋夹馍和咖喱味的煎土豆条,她的水果也只能隔着铁门从外面购买。明泽附和着,对木子的表述深有同感。为了勤快地安慰木子,明泽每两三天就给木子写一封信,他把信纸折成各样的形状,有的像衣服,有的像裤子,有的像青蛙,有的像领带,有的是千纸鹤,有的是千千结.......
每当收到明泽的信,木子总能感到内心的阵阵阴霾,慢慢烟消云散,她把信一封封收进了一只带锁的盒子里,就像小孩子把收集好的硬币投进集钱罐里似地。每放一封信感觉盒子沉一点,木子的心里就感到充实一点。她一遍遍抚摸着珍贵的盒子,脑海里一遍遍闪现第一次见到明泽时的情景:他站在清晨的阳光下,浑身沐浴着一股温暖的气息。因为刚下火车,站在出站口的他一手拖着箱子,一手拿着袋子。他的眼睛是那么乌黑而闪亮,圆圆的脸庞隐藏不住聪慧过人的神气,头发如照片中那样,率直地直冲天空,显得格外精神。手上带着黑色夜光的手表,闪耀着淡绿色迷人的光......
因为学校禁闭了,学校内流通的资源越来越显得匮乏。木子原本飘着青草芳香的校园内也开始大量弥散着八四消毒水的浓烈刺鼻味道。同学们原本囤积的药物、醋、口罩、消毒液等物品每天都在不停地消耗,却难以重新购买得到。木子把之前囤积的抵御非典的物品都珍藏在柜子里,却舍不得用。非典渐渐呈现全国性的发散状态,很快,木子得到消息——她们学校已经出现了非典的疑似病例,有的师生已经被迅速隔离了起来。眼见校园内戴口罩的人越来越多,木子却仍然用素面朝天的脸在校园里前行着。看着同学们都把大包大包的板蓝根倒入杯子,化成深褐色的温暖液体一饮而尽的时候,木子拿起杯子,大口大口吞咽着透明的温开水。每天晚上打电话时,木子都关切地问明泽那边的药还剩多少?当得知明泽的药快喝完时,木子果断地把自己所有囤积和节省下来的抵御非典的物品一骨脑儿地给明泽寄了去。寄完之后的一个礼拜,木子感冒了,不禁发现自己的喉咙冒火一样疼痛,渐渐有些失声。因为没有药,木子只好大杯大杯喝着凉开水,几天后却发现依靠着自身的抵抗能力竟慢慢好了起来。事后想到自己得的不是非典,不用被隔离起来,木子松了一口气。
收到从木子那儿寄来的无比珍贵的抵御非典的用品时,明泽的心里踏实了许多。他像许多同学那样安稳地戴起了口罩,大杯大杯地冲泡着温暖冒气的板蓝根并一饮而尽。他很庆幸当别人都在为谋求防治非典的用品焦头烂额时,自己却在不知不觉中获得丰厚的储备。他想感谢木子,可每当与木子讲话,那些感谢的话明泽都无法开口。“等非典过后我去看你吧!”明泽对木子讲。“那我等着你!”木子甜甜地答应道。
因为非典,原本应该被安排实习的明泽的实习泡汤。校园里倒是举办了几场火爆的招聘会,招聘的单位虽不算好,但人头攒动,挤了个水泄不通。明泽拿着辛苦做好的简历,好不容易借来的西服西裤,排列在拥挤的队伍的里面。招聘的进度很慢,招聘专员会问应聘者不少问题。明泽排了一上午队,都在密不透风的人群中站立着。眼看着招聘的队伍迟迟不往前进,明泽焦急不已地不停用手抹着从额头滚落的豆大的汗滴。一上午恍惚就过去了,直到招聘专员都离场了,招聘者排成的队伍也渐渐散了,明泽才怅然若失地离开了招聘场地。中午,明泽囫囵地吞了几口饭就赶往了招聘地点。下午比上午略显松散,招聘专员简单的收了简历便宣布招聘结束并散场。明泽也向其他同学那样,赶紧把简历递交到招聘专员手中并离开了招聘会场,回去等消息。然而,后来煎熬地等待说明,招聘专员所谓的回去等消息便是毫无消息。因为非典禁闭,工作的事儿没有头绪,钱包渐空、面临毕业的明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转眼间,六月来临。校园里四处漫溢着清新淡雅的桅子花香。大片大片的白色桅子花在初夏的灼热阳光下安静而倔强地绽放着,它们的存在把整个校园都装扮得生机勃勃,青春涌动。木子需要面对考试,明泽则需要通过论文答辩。于是,等待收获的季节里,各自忙碌,彼此问好。
随着时间的涌动,明泽顺利地通过了论文答辩。他清晰得记得,在成功拿到学位证和毕业证并穿上学士服拍毕业照的那一刻他笑得很开心。他所在的学校里有一条清澈的湖,湖的两岸开满了大大小小的白色桅子花,他站在花丛中,穿着学士服,快乐地对着相机镜头大笑,食指与中指分开,举出“V”字型的手势。拿到照片后,明泽将照片寄给了木子。
收到明泽的照片的时候,木子正在考试过程中。而此时毕业的明泽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禁闭已久的学校。就在整理电话卡的时候,明泽才突然发觉,在不知不觉中,自己积累的电话卡已经充斥了一整个塑料袋。电话卡的表面绘制着各式各样的美丽的图案,数字代码跨越了四年,从一九九九到二零零三。而木子寄来的信,明泽也整理了一大箱子,看着比自己这四年做过的考试试卷还厚的信件,明泽心里装载地满满的都是珍爱。
为了毕业后留在北京开始自己的奋斗生涯,明泽和同学一起合租了一间房子,也为了这间房子,他掏空了之前的所有积蓄。拖着整理好的行李,明泽离开了生活四年的校园。离开校园的那一刻,他在夕阳中回眸着校园内的一切,这时的明泽才深刻地意识到只有这次,他看这所学校时才看得如此真切和清晰:教室和宿舍都呈现出古建筑那人文而又怀旧的气息,轮廓分明而又不失厚重。校园内绿树成荫,芳草漫布。白色的桅子花在夕阳中被染成淡淡的橘黄色,蝴蝶和蜻蜓在上面轻轻飞舞着.......
学校外的街道上,仍旧飘散着阵阵八四消毒水的味道。人们走在路上都行色匆匆,不愿意与任何人搭言。因为天气炎热,明泽注意到只有少部分人愿意坚持把口罩挂在脸上,让人看不到他们的脸。远离了学校,明泽回到了租住的房屋里。打开花两百块从二手市场淘的小电视,里面滚动播报的仍是非典疫情最新的消息。明泽听得心烦,随手关了电视。想着学校里经常有人定期消毒,出了校园却没了这些“福利”,而且从此就将自己一个人承担生活的压力和苦难,明泽还是有些伤感。这天晚上,明泽买来北京二锅头和花生米坐在月光下的阳台上独饮,心里酸溜溜地不是滋味儿。合租的同学在外面逛到很晚才回来,回来后便把醋倒在电饭煲里熏煮,闻着整个房间都一股股酸热而潮湿的味道,明泽的心情也极度酸浊而潮湿,他默默告诉自己:从明天起,要做个自立的人,找工作,养活自己,立足北京,才能游历于各地.......
第二天一大早,明泽就拿着简历去了人才市场。因为非典,前来招聘的单位很少。明泽投了一下简历中午草草吃了点饭,下午就找到网吧,在网上投简历。一连一个月,明泽都这样匆匆忙忙地度过,他打电话告诉木子,他感到毕业后更忙更累了,每天都累地像猪,回来后就想四肢一伸,倒在床上就睡。木子说:“我知道。”“你怎么知道?”明泽好奇地问。“从你嘴里知道的!”说完便“咯咯”笑了起来。听到木子银铃般的笑声,原本心情低落的明泽也被感染地开心了一点。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到了交房租的时间,因为工作没音信,明泽找留在北京的同学借钱,才垫付了一个月的房租。每天明泽都积极跑着人才市场和网上招聘。可是因为非典,人才供需一片惨淡。明泽投了许多封简历,只得到零星的面试电话,而且真正前去一考察却发现并不适合。眼见着钱包越来越空,明泽开始习惯了在人才市场门口的炙热阳光下边看着报纸上面的招聘信息,边拿着馒头啃,就着矿泉水喝的等待过程。偶尔,他会抬起头,眯着双眼看着头顶上的一片天,他看到阳光是那么刺眼,刺得他睁不开眼,不知不觉中,自己眼里便会有饱含晶莹打着旋的液体喷涌而出。他抬起袖子赶紧擦了擦眼,接着又低下头去。
第二个月的末尾,为了维持生活,明泽只得应着头皮去了一家实习工资八百元的报社当编辑并节衣缩食把找同学借的房租给还了。三个月后,明泽顺利转正,拿着一千多的工资,明泽开了个银行存折,把每个月省下来的钱都存在了里面。得知明泽慢慢稳定了下来,木子原本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