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快起了，妈妈叫你呢。”李师师揉了揉眼睛，拨开散落到脸前的头发，忍着困意下床梳洗。
“揽月，将我的洗脸水端进来。”
揽月将脸盆放到红木架上，有些犹豫地开口：“娘子，妈妈似是有些急的样子，会不会是因为昨晚……”
李师师听了脸色却未有变化，她将脸巾拧干，坐到梳妆台前一边画眉，一边说道：“揽月，不会的，现已早过了朝臣上朝之时，那些大臣现已下朝归家了，若因昨晚的事当真起了波折，妈妈就是将我一早吵醒也要来问清楚的。”
“那娘子，妈妈如果问起昨晚？”
李师师描完弯眉，揽月走到她身后为她挽起长发，用一支素簪束起。
“无妨，若妈妈问了，那必是有所察觉了，且目前看样子并未有额外之祸，我们便向妈妈说个大概，只不要将我们猜灯谜出风头的事说与她便行了，妈妈一向厌恶人口无实言，我们只镇定回答即可。”
揽月听了冲李师师点了点头，扶着李师师从凳子上起身，从橱中取出织锦的襦裙给李师师换上。
李师师不急不缓走到兰阁侧厅，见黄氏支着头坐在靠椅上，脸上倒不像是有怒色，反而更多的是一种犹豫。
她轻轻走到黄氏身边，开始给黄氏捶肩，“妈妈，急着让揽月叫我过来所为何事呢？”
黄氏叹了口气，伸手抚了抚肩上李师师的手，缓缓开口：“师师啊，妈妈昨夜去见了纪掌柜回来，路上好像看见你父亲了。”
“妈妈，我父亲……他……怎么会……”
李师师整个人感觉到一股极大的冲击，她几乎快要跌坐在地上，黄氏忙出手扶住她。
“师师，你先别激动，昨夜实在是太晚了，加上花灯迷乱，妈妈看得并不是特别清楚，只觉得很像是你的父亲。”
李师师神色慌乱，然后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攥住黄氏的衣袖，一字一顿地问到：“那我弟弟呢？妈妈看见了我弟弟吗？”
黄氏见李师师这幅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只看见了那一个人，并没有其他的人。”
手指一根根松开。
气力像是一下被抽空。
李师师扶着桌子才勉强站住，“妈妈，师师长成至今，所愿唯一，就是找到我的弟弟。妈妈既已看见了像我父亲的男人，能否帮我在城中再打听打听，可有我弟弟的消息？”
李师师恳求地看向黄氏，似乎黄氏就是她的救命稻草一般。
黄氏拉过师师，将她轻轻抱住，安慰地拍拍李师师的后背，“师师，你放心，妈妈将你从小照顾到大，早已将你看作我的女儿。妈妈今日着急来与你说这件事，就是想要问你你弟弟有没有什么特征，好让我托人去寻。”
李师师尽力平复下自己的情绪，仔细回想后说：“我记得我与弟弟分开时他才三岁，现如今他应该有十四岁了，他的耳后有一块圆形的疤痕，是小时候不小心撞伤留下的。”
黄氏点了点头，她爱怜地抚了抚李师师的头发，说：“师师，妈妈会尽力帮你找到弟弟的，这几日，朝中局势有些动荡，我们兰阁恐要闭门一段时间，你告诉揽月叫她管理好那些下人，只言片语也不许从我们兰阁传出去，知道吗？”
李师师感激地望着黄氏，握紧了了她的手，重重点头。
李师师心情十分复杂地回到自己房间，揽月赶忙迎上来问情况如何，李师师便告诉她妈妈并未发现她们昨夜偷跑出去，而是答应帮她寻找弟弟。揽月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娘子，那可真是太好啦！娘子不是一直担心弟弟独自在外吗？如果妈妈找到了娘子的弟弟，说不定娘子就可以离开兰阁，去和弟弟住在一起了！”
“但愿如此吧。”
李师师仰脸期望地笑了笑。
“对了，揽月，朝中变动，我们兰阁要谢客几日，你好生管理下面的人，让他们紧一紧嘴巴，别往外传些风言风语累及了兰阁。”
揽月颔首，“是，娘子。”
兰阁之内，人人似乎都要开始尽可能避免与外界的接触。然而外界却不是静止的物事，上元之夜虽属偶然，但外界变化，缘由必然。
扬无咎拿着画卷离开了面店，却没有立刻回秦府作画，而是过了汴河到了潘楼街。
听闻兰阁李师师艳绝京城，更令人叹服的是她精通书琴画艺，引得城中不少达官显贵争着听她弹奏新作的曲谱。扬无咎先前听说时只当是那些人见了美色胡乱称赞而已，倒不知那位娘子或许确有不凡之才。
扬无咎掂了掂手中的画卷，笑了笑，也许这位娘子会有独到的见解。
走到兰阁门前，倒见着兰阁不似想象中那般门庭若市，扬无咎心下有些奇怪，这兰阁怎么会白日里就闭了门呢？
存着一丝疑惑，扬无咎走上前叩了叩门，听得门内有轻快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小厮开了门瞅了瞅扬无咎，笑说：“这位郎君，这几日我们兰阁有事便不开门了，郎君请回吧。”
扬无咎笑了笑，用手肘撑住半开的门，对小厮说：“哎，本郎君并非来兰阁饮酒听曲，只来寻人问事。”
小厮有些迟疑，见扬无咎一身富贵人家的郎君装扮，也不敢轻率地直接关门，正这时，一个女声高声传来：“茗路，不是说了我们兰阁这几日要关门谢客吗？你堵在那门口做什么？”
扬无咎听着这声音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他越过茗路的头顶向后看去，只见一个身着嫩粉色荷边襦裙，梳着侍女样式发髻的女子朝门口快步走来。
不正是上元那夜扮作夫人的那个女子？
揽月拉开愣愣站着的茗路，看向门口的扬无咎，心中大概明白了怎生一回事，于是冲扬无咎歉疚地笑了笑，“这位郎君，实在抱歉，兰阁这几日要整修一番，不便开门迎客，郎君请过一月再来吧。”说完便要将门关上。
扬无咎也没阻拦，只慢悠悠说了句：“这位娘子可见过上元的花灯？本郎君看你们兰阁门口挂的花灯和上元的花灯相比倒还是差了些。”
茗路听着扬无咎这一番话简直是说得无头无尾，揽月听后却立刻扭头看向扬无咎，正是上元夜里拦住李师师的那位郎君！揽月心中颇有些打鼓，这郎君识出了李师师是女子，也知晓了她们的身份！他寻至兰阁要做什么？
“让郎君见笑了，上元灯节，自然花灯精妙，岂是兰阁平常花灯可比的？”揽月试探性地回了句话。
“唔，娘子说的有理。但本郎君想着兰阁一向装饰精美，并非其他地方可比，怎能叫这区区花灯给跌了名声？本郎君此番前来便是想寻你们家李娘子探讨一下花灯绘制之法，好让你们撤换了这素面花灯，娘子你看如何？”扬无咎友好地笑了笑，显出一副真诚的样子。
揽月见这站在门口也不是办法，不如讲这位郎君请进来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娘子聪慧，定能想出法子解决。于是她看着扬无咎温言答到：“既然如此，那奴家谢过郎君美意。不过兰阁实在不便打开正门，免得其他客人要认为兰阁假托闭门，郎君便随茗路先去偏院休息片刻，我去问问我家娘子是否有空。”
扬无咎点了点头，茗路颇为疑惑地看了揽月一眼，还是带着扬无咎往偏院去了。
揽月赶紧将正门关上，快步跑上楼推开李师师的房门，李师师正端坐在桌前给前几日送来的词谱曲，见揽月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问到：“揽月，发生什么事了？”
“娘子，那…那识得你身份的郎君寻到兰阁来了！”
李师师听了只是抿嘴笑了笑，低下头继续抚琴。
揽月这下急了，摇了摇李师师的肩膀，“娘子，你怎么不着急啊？昨夜你不还说担心会惹出什么乱子吗？怎么人家寻到门上来了，你倒这幅没事样子？”
李师师起身用绢布覆上琴，拉着揽月的手说道：“我昨夜之所以担心，是怕那郎君是朝堂中人，恐在那件事上做些文章波及兰阁。但从这位郎君寻到兰阁来看，他不会是朝堂上的人。”
“这是为何？”
“一个朝堂上的人，一个官员，就算要来咱们兰阁，也绝不会在这一大早上便来敲咱们兰阁的门。且兰阁已经闭门，他还来敲门，若他是朝中人，如此张扬地非要进到兰阁，又是在朝局动荡之时，岂不是在朝堂上让自己给他人留下话柄？由此来看，那位郎君应与朝堂无关。”
“娘子，那他会想干什么呢？”揽月听后稍稍放了心，但还是忍不住继续问道。
“这我现在也不能猜到。我便随你去看看那位郎君，他既已识得我，就无需故意躲藏了。也好知道他到底想作什么。”
“娘子，咱们就这么去了？”揽月还是有点担心。
李师师笑了笑，“无事，我想那位郎君既公然来敲兰阁的门，想必一贯行事恣意，又不是朝堂中人，他不会对我们造成什么威胁的。便放心去看一看。”
揽月听后恍然，开开心心地带着李师师下楼去了偏院。
扬无咎倚靠在椅子上，神色有些玩味地看向走来的女子。
“请郎君安。不知郎君唤师师前来所为何事呢？”李师师朝扬无咎福了一福，轻声问到。
扬无咎扬了扬眉，答到：“怎么娘子的侍女没有告诉娘子吗？本郎君是来与娘子探讨花灯绘制之法的。”
李师师心下会意，她侧头看了一眼揽月示意她出去等候。揽月刚想开口便被李师师扯了下衣袖，只好离开了屋子。
见揽月走了，扬无咎似是有些不明所以，笑道：“娘子让她出去是为何呢？”
李师师明白眼前这位郎君不过是在打趣，不像是故意来寻麻烦的，走到桌前坐下，缓缓开口：“郎君也不必再打哑语了。师师自知疏忽大意，一时玩心起了扮作男子倒让郎君见笑了。郎君此番寻到兰阁，到底为何呢？”
扬无咎眯了眯眼，见李师师单刀直入，倒是很对他的性子，便说道：“娘子实在过谦。本郎君只不过机缘凑巧辨识出了娘子的女子身份，但娘子那日的聪慧作答真真叫我佩服。”
“郎君谬赞。师师心直口快，也请郎君有话直说吧。”李师师见扬无咎不像是有恶意，自己也不愿再兜圈子。
“好，娘子爽快之人，本郎君就直说了。本郎君近日正在绘一幅墨梅图，但有意处不知该如何下笔，便想来请教娘子。”说着从身侧拿出画卷放到李师师面前。
李师师并未打开画卷，而是反问：“郎君为何要来向我询问绘画之道，这京城之中，精通绘画之人不在少数。”
扬无咎脸嘴角浮现了一丝苦笑，随即又很快隐去，温声说道：“娘子所言不错。但我以为女子心性不同于男子，若有娘子为我指点，定然能有独特之处。何况，”扬无咎露出调皮的神色，“托人帮忙实属不易，需花上好些心思，而娘子有称得上‘把柄’的东西在我手中，我来求助于娘子，想来娘子应该不会拒绝本郎君吧？”
扬无咎将画卷向李师师身前又推了推，笑意中掺了些狡黠。
李师师听着扬无咎话语随性，也放松了些心神，“看来师师被郎君识破实在有些不幸。”
“娘子笑言，本郎君却觉得上元识得娘子，实为幸会。”
